咸腥的海风混着柴油味,还有船舱底层那股挥之不去的,由汗臭、呕吐物和绝望发酵而成的酸腐气息,几乎要让林永强把胃里那点可怜的干粮渣子都吐出来。
他蜷缩在锈迹斑斑的货船底舱,周围是影影绰绰的人影,压抑的咳嗽声,偶尔几声婴儿的啼哭也很快被大人用手捂住,只剩下呜咽。
黑暗中,只有船舱缝隙透进来的几缕惨淡月光,勾勒出人们脸上麻木或惊惶的神情。
这里是偷渡船的“蛇笼”,挤满了渴望在南洋那片传说中流淌着蜜与奶的土地上谋一条生路,或者像他一样,去寻找一个渺茫希望的人。
妹妹小雅,三个月前跟着那个油头粉面的南洋侨商陈兴业走了,说是去享福。
起初还有几封报平安的信,字里行间透着对异国新奇生活的向往,说陈家是当地望族,对她极好。可两个月前,所有的联系戛然而止。
最后一封邮件,只有短短一行字,发送时间还是凌晨三点:“哥,这里的镜子不太对劲,我总看到……”
看到什么?邮件到这里就断了。
永强打了无数越洋电话,石沉大海。
他报了警,可跨国调查程序繁琐,进展缓慢。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卖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又借了一屁股高利贷,才凑够这笔偷渡的“船费”。
他必须亲自去一趟,去那个地图上叫“槟榔屿”的地方,找到陈家,找到小雅。
船在风浪里颠簸了不知多久,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一片荒凉的海滩。
蛇头压低声音催促着,人们像下饺子一样跳进齐腰深的海水里,拼命向岸边游去。
永强呛了几口咸涩的海水,手脚并用地爬上岸,瘫在冰冷的沙滩上,大口喘息,回头望去,那艘吞噬了他所有积蓄和希望的货船,已经像幽灵般融入了夜色。
按照之前打听来的模糊地址,永强在闷热潮湿、蚊虫肆虐的雨林里跋涉了两天,又搭上一辆颠簸的破旧巴士,才终于找到了那个位于槟榔屿郊外的陈家祖宅。
那与其说是宅院,不如说是一座堡垒。
高耸的白色围墙在热带炽烈的阳光下白得刺眼,墙头覆盖着暗红色的琉璃瓦,飞檐翘角,雕刻着繁复的异兽图案,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
巨大的黑漆木门紧闭着,门上的铜环狰狞如兽目。宅子背后是郁郁葱葱的山峦,雾气缭绕,将这巨大的宅邸衬得如同蛰伏的巨兽。
永强的心沉了下去。这样的家族,小雅那样单纯的性格,真的能融入吗?
他绕到侧面的一个小门,谎称是来投奔亲戚的穷困潦倒之人,求一份差事。
管家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皮耷拉着,打量他的眼神像在审视一件货物,半晌,才用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华语沙哑道:“算你走运,厨房正好缺个打杂挑水的。记住,管吃住,工钱少,规矩多。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问的别问,尤其是后山那片禁地,靠近了,打断你的腿!”
永强连连点头,卑躬屈膝地应承下来。
陈家大宅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深邃复杂。
庭院套着庭院,回廊连着回廊,阳光似乎很难完全照进来,到处都弥漫着一种阴凉潮湿的气息,夹杂着香烛和某种陈旧木料的味道。
下人们都沉默寡言,眼神躲闪,行动间透着一种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进来第三天,永强在井边打水时,听到两个浆洗的老妈子低声嚼舌根。
“真是邪门了,好好的新娘子,怎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