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这时才落在地上那条被她扯断的残臂上。起初,它还能维持着胳膊的大致形状,但短短几十秒内,它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立体感,像一块暴露在烈日下的劣质蜡像,慢慢瘫软塌陷。颜色也从惨白迅速褪成一种灰败的纸质色泽。最终,它彻底化为一张扁平的纸片,静静的躺在地板上。
“纸人?”杨聿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疑。这个结论显然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是,纸人。”杰西卡蹲下去,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捏起那张“纸片”。触感粗糙,带着一种陈年纸张特有的脆硬感。上面用简陋的墨线勾勒出粗略的臂膀形状,果然与她之前在孙伟那场诡异祭奠上见过的青黑色“阴兵”纸扎如出一辙。“祭祀用的纸扎人偶,民间也叫‘阴兵’。通常用来看守某些特殊的地方,或者……用来镇压什么东西。”
她将纸片摊在掌心,递到杨聿元面前。证据,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
杨聿元看着那张轻飘飘的、却蕴含着刚才那般恐怖力量的纸片,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杰西卡脸上,那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表象,看清她真正的内核。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而你……又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面对超自然的恐怖,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展现出惊人的冷静、熟练的操作和精准的判断。这绝非常人。
“之前就有传言……说来这里参与深度游戏的游客,夜晚会听到诡异的叹息,甚至有人声称陷入了漫长的、仿佛真实经历的民国幻境……”杰西卡言简意赅地解释,刻意隐去了张夏等人的信息,“我算是……受人所托,来调查这些怪事的。”
“你是专门调查这类事件的?”杨聿元上下打量着她。
“怎么,不像吗?”杰西卡抬起眼,目光平静的迎上他的审视。
“不是不像……”杨聿元微微摇头,似乎在斟酌词句,“只是……以你的年纪,独自面对这种……诡异莫测的事情,难道不会害怕吗?”
“怕?”杰西卡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些许无奈,也有些许倔强,“怕这种感觉,跟年龄和性别关系不大吧?况且,怕又能怎样呢?事情已经发生了,问题就摆在眼前,总得有人去面对,去想办法解决。不是吗?”
杨聿元沉默了。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女孩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一丝闪躲。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
“你说得对。”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服。
“所以,这些纸人……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它们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栋饭店吗?古镇上的其他人,那些工作人员和游客,他们应该都还好吧?”
杰西卡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过身,走向那扇被厚重绒布窗帘严实遮住的窗户。她的脚步很轻,落在老旧的地板上,几不可闻。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撩开窗帘的一角,露出一条缝隙。
窗外,依旧是那片毫无层次的铅灰色天空。没有日,没有月,没有云,也没有风。街道和房屋都像被浸泡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灰色里,失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杂货铺老板那张涂着夸张腮红的纸片脸,打更人手中那盏幽幽晃晃的人头灯笼,以及这片吞噬一切生机的死寂……种种画面在她脑中闪过。
她松开手指,窗帘落下,重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她转过身,面向杨聿元,脸色凝重。
“纸人的来历……很复杂。在彻底弄清楚之前,或许只能暂且将它归因于一场……失控的意外。”她斟酌着用词,不愿在证据不足时将孙伟定性为罪魁祸首。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悲观的确认:
“但恐怕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更糟。整个古镇,或许现在都已经沦为一个巨大的纸扎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