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伸向自己的耳后和发际线边缘,指尖在几个不易察觉的位置轻轻揉按、勾勒。随着她细微的动作,一层极薄、近乎透明的材质被小心翼翼地揭开、剥离。
易容面具除去,露出了面具下那张真正的容颜。
依旧是清丽的眉眼,但比“阿澜”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灵秀与雍容。肌肤胜雪,鼻梁挺秀,唇形饱满而优美,即使此刻面色因耗神过度而苍白,也难掩其天生丽质。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彻底卸下伪装,清澈如水,却又深邃如潭,智慧与坚韧的光芒在其中流转,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容亵渎的高华气度。
这张脸,曾冠绝京华,曾让年少权倾的摄政王引为毕生知己。
这张脸,曾在他怀中失去温度,曾在他绝望的嘶吼中“葬身”火海。
这张脸,是他无数个午夜梦回时,痛彻心扉的源泉,也是支撑他行尸走肉般活下来的唯一执念。
萧少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在刹那间停滞。世界仿佛在他周围褪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只剩下眼前这张魂牵梦萦了无数个日夜的脸。
是她!
真的是她!
韩书澜!
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她就站在他的面前,真真切切,不再是梦里抓不住的虚影,不再是回忆里冰冷的画面!
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紧随其后的,是无数疑问、后怕、委屈、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这个曾经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摄政王,此刻竟控制不住地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万般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声破碎的、带着哽咽的低唤:
“书澜……真的是你……”
这一声呼唤,跨越了生死,穿透了时光,包含了太多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韩书澜看着他这般失态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混合着狂喜与痛苦的泪水,她自己的眼眶也瞬间红了,蓄满了泪水。她想起宫变那夜的生死一线,想起为了保全他和他麾下势力,不得不选择“假死”脱身时的心如刀割,想起这些年隐姓埋名、独自漂泊的艰辛,想起无数次在深夜因为思念他而泪湿枕巾……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在他这声颤抖的呼唤中,彻底瓦解。
她用力地点着头,泪水终于决堤,沿着光洁的脸颊滑落,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是我……少峰……是我……我没有死……”
得到了她亲口的、最终的确认,萧少峰心中那根紧绷了数年、几乎要将他自己也勒断的弦,嗡然断裂。他猛地向前一步,不再是刚才质问时的逼近,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量,一把将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是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不要分开。他的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熟悉的、淡淡的药草清香混合着她本身特有的体香,这是他在无数个绝望的夜里,唯一能凭借回忆嗅到的、支撑他活下去的气息。
“书澜……书澜……” 他一遍遍地、毫无意义地重复着她的名字,声音闷在她的发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你了……那场火……我看着那场大火……我……”
他说不下去了,那些被他强行压抑、尘封在心底最黑暗角落的痛苦与绝望,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韩书澜肩头的衣衫。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有时比纯粹的伤心,更能击溃一个坚强男人的心防。
韩书澜被他紧紧抱着,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听着他压抑多年的痛哭,心疼痛得无以复加。她也伸出双臂,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仿佛要通过这个拥抱,弥补这些年错过的所有时光,抚平他心中所有的创伤。
“对不起……少峰,对不起……” 她哽咽着,“当时情况危急,只有我‘死’,才能彻底打消皇帝的猜忌,才能让你和追随你的人有一条生路……我别无选择……”
“我知道……我后来都想明白了……” 萧少峰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泪水咸涩的味道,“是我不够强,没能护住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两人相拥而泣,仿佛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思念、痛苦、委屈和庆幸,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过往的生死相隔,如今的再度重逢,所有的隔阂与猜疑,都在这个紧紧的拥抱和滚烫的泪水中,冰消瓦解,尽释前嫌。
一旁的赵青山和江怀柔,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从萧少峰厉声质问,到韩书澜(阿澜)揭发生的剧变,信息量之大,足以让他们这两个旁观者的大脑暂时停止运转。
赵青山看看萧少峰,又看看那张陌生又带着某种惊人美丽的容颜,脑子里努力将“阿澜”、“韩书澜”、“前摄政王挚爱”、“玄门圣女”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饶是他神经粗壮,一时也有些转不过弯来。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相拥的两人之间,那种历经生死、深刻入骨的挚情,这让他这个铁汉也为之动容,原本因怀柔受伤而燃起的怒火,都不知不觉消散了几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感慨。
江怀柔靠在赵青山怀里,虽然虚弱,却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心思细腻,早在平日相处中就察觉萧少峰对“阿澜”非同一般的关注,以及“阿澜”身上那种与普通医女不符的从容与智慧。此刻真相大白,她除了最初的震惊,更多的是一种了然和由衷的欣慰。她看着那对紧紧相拥、仿佛世间只剩下彼此的爱人,眼中泛起了感同身受的泪光,轻轻握住了赵青山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萧少峰和韩书澜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萧少峰终于稍微松开了怀抱,但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韩书澜的手,仿佛怕一松开她就会再次消失。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珍重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的脸,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是怎么过的?” 他低声问,声音里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充满了无尽的怜惜。
韩书澜任由他替自己擦泪,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心中一片酸涩的温暖。她简略地说道:“那夜大火是师兄用幻阵和提前准备的尸首制造的假象。我受了些内伤,被师兄秘密送出了京城,一路南下养伤。伤好后,便易容成游方郎中,一边行医积善,一边探查云遮半等人的动向。玄门虽避世,但对这等危害苍生的邪术不能坐视不理。后来听闻江南景色宜人,便辗转到了此地,没想到……”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眸中水光潋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是上天垂怜……” 萧少峰握紧了她的手,语气无比肯定,“让我能再找到你。”
他看着她,想起她刚才施展的灵台清明咒,想起她平日显露的医术,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心疼。他的书澜,从来都是这般出色,即使没有他在身边,她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甚至还在暗中追查敌人。
“你的玄术和医术,比当年更加精进了。” 他由衷道。
韩书澜微微摇头,目光扫过床上虚弱的江怀柔和一旁守着的赵青山,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少峰,青山大哥,怀柔姐,既然身份已然挑明,有些事,我们必须共同面对了。”
她的目光重新看向萧少峰,带着询问,也带着决断:“云遮半派来的人,已经确认了你的踪迹。那诡异的笛声,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怀柔姐,更是一种试探,或者说,是针对我们所有人的一个开始。”
萧少峰眼中的柔情瞬间被冷厉所取代,他点了点头,恢复了那份属于前摄政王的深沉与果决:“我知道。风雨欲来,淡雅诗,还有这个能以音惑人的……他们只是先锋。”
屋内刚刚因重逢而升起的温情氛围,立刻被一种大敌当前的凝重所取代。
赵青山扶着江怀柔坐好,挺直了腰板,虎目之中重新燃起战意,虽然他对朝堂阴谋、玄门法术了解不多,但他明白,有人要伤害他在乎的人,他就必须战斗:“萧兄弟,书澜姑娘,既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什么需要我赵青山出力的,尽管开口!”
江怀柔也勉力支撑着,柔声道:“对,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
韩书澜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与萧少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心。
隔绝了生死的迷雾已然散去,失落的珍宝终于寻回。前路依旧危机四伏,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命运的丝线,在青山镇这个小小的院落里,真正地、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新的篇章,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