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心依旧是那副清冷寡言的模样,被槿儿缠得无奈,目光看向坐在窗边若有所思的离悦月。
离悦月从窗外收回目光,落在槿儿写满担忧的小脸上,心中微暖。她知道槿儿的恐惧源于何处,也明白这丫头的决心。她自己何尝不在寻求自保之力?那日白槿双提出的学习基础术法的邀请,她已心动。若槿儿能有些许防身之能,自然是好事。
“韵心姑娘,若是不麻烦,便指点她一二吧。不强求,只求在危急关头,能多一分生机。”离悦月轻声开口,算是为槿儿说了情。
韵心见状,不再推辞,对槿儿微微颔首:“习武非一日之功,需吃苦。”
“我不怕吃苦!”槿儿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睛亮晶晶的。
“那好,先从最基础的站桩、气息调匀开始。”韵心言简意赅,当下便指点起槿儿最简单的入门姿势,动作要领一丝不苟。
离悦月看着槿儿在韵心指导下,略显笨拙却异常认真地调整着姿势,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她的思绪,早已飘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明茹月遇袭……这绝非孤立事件。结合之前楼解在京郊被伏击、离府被邪祟力量袭击、蚀心蛊的阴影……这一连串的事件,如同散落的珍珠,而被一根名为“阴谋”的线隐隐串联。她想起明泽余派人送来的那本古籍,想起其中记载的“蚀心蛊”与“独孤在峰”,想起白槿双提到的“守界者”与“世界壁垒松动”。
这帝都,不,这整个世道,看似繁华锦绣,实则内里早已被蛀空,有权力之争的明枪,更有邪祟渗透的暗箭。明茹月的遇袭,属于前者,但谁又能保证,这两者之间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本就乐于见到帝都乱起来,越乱,他们才越好浑水摸鱼。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本已被翻得有些卷边的古籍。知识的积累带来了一定的认知,却并未带来足够的安全感,反而让她对潜在的巨大危险有了更清晰的体认,一种渺小个体置身于历史洪流与未知恐怖前的无力感,时而攫住她的心脏。
“小姐,”槿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小丫头刚站了一会儿桩,额头已见汗珠,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姿势,气喘吁吁地问,“您说,这世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以前在府里,虽然也有些磕磕绊绊,可总觉得是天大的事了。现在……现在感觉随时都可能没命似的。”
离悦月走上前,拿出绢帕轻轻替槿儿擦了擦汗,语气带着一种历经两世后沉淀下来的平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世道从未真正太平过,槿儿。只是以前,有人将风雨挡在了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如今……我们恰好被卷入了风暴中心而已。”她顿了顿,看向窗外明净的天空,声音低沉下去,“既然躲不开,那便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在风雨中立足,甚至……去改变这风雨。”
槿儿似懂非懂,却用力点头:“嗯!小姐,我会努力的!我要保护小姐!”
韵心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在离悦月那张融合了现代灵魂独立坚韧与古代贵女温婉仪态的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这位离小姐,确实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她的身上,有一种正在苏醒的力量感。
就在听雪小筑内进行着小小的“武道启蒙”之时,明泽余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铁。
明泽余端坐于紫檀木书案之后,面容冷峻,听完了楼解关于昨夜明茹月遇袭事件的详细禀报,包括明远发现的毒囊线索。
“果然按捺不住了。”明泽余的声音没有太多意外,只有冰冷的了然,“看来,我们最近的行动,确实触痛了某些人的神经。”他指的,不仅是追查邪祟,也包括在朝堂上的一些布局。
“殿下,是否要反击?”楼解沉声问道,眼中厉色一闪。他擅长的是精准执行,既然确定了目标,便有了方向。
明泽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叩响:“反击自然要反击,但不能直接打草惊蛇。他们既然用了死士,便是打定主意不留明面证据。”他沉吟片刻,“将我们掌握的关于西市暗桩与南方盐铁走私的关联证据,匿名递到御史台那几个老顽固手里。另外,找机会‘帮’大皇子的那位钱袋子管家,犯点足够丢官去职的‘小错误’。”
“是!”楼解立刻领命。这是典型的明泽余风格,不动则已,一动则直击要害,且往往从对方意想不到的侧翼发起攻击,让其吃哑巴亏。
“还有,”明泽余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加强对离府的监控,特别是离悦月的安全。昨夜之事,难保不是声东击西,或者意在警告。那股暗处的邪祟力量,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偃旗息鼓。”
“属下明白。离府周围已加派了三倍人手,皆是精锐。白槿双姑娘的别院附近,也安排了暗哨,以防不测。”楼解禀报道。
明泽余微微颔首,对楼解的周全表示满意。他挥了挥手,楼解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唯有更漏滴答。明泽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向离府的大致方向。冷峻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离悦月……那个灵魂已然不同的女子,她的到来,究竟是天意弄人,还是破局的关键?幽荧族的血脉,守界者的关注,以及她自己带来的那种迥异于常的思维……她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散,搅动着原本看似固化的命运轨迹。
他想起那本古籍,想起她匿名传递的关于蚀心蛊的信息。她并非全然依赖他人庇护,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理解和应对这个危险的世界。这份独立的韧性,让他欣赏,却也让他……更加无法放手。
“无论你是谁,来自何方,”他在心中默念,如同立下一个沉重的誓言,“既入此局,我便不会让你独自面对。”这不仅仅是出于对幽荧族旧诺的履行,对母族承诺的坚守,更是一种连他自己也尚未完全明晰的、源自内心深处的情感驱动。
忠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明远的忠诚,是坚如磐石的守护,是面对刀剑时毫不犹豫的身躯;楼解的忠诚,是如臂使指的执行,是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缜密;而明泽余的“忠诚”,或许更为复杂——它是对自身信念的坚持,是对所属阵营的责任,是对故人承诺的信守,以及……对那份独特灵魂不由自主的吸引与守护。
暗卫之心,忠诚之魂,在这迷离的夜色与渐起的烽烟中,如同点点星火,各自燃烧,终将汇聚成足以照亮前路、焚尽阴谋的熊熊烈焰。
而在所有人视线未能触及的更高处,或许云端,或许只是意念的虚空,一道身着如墨深衣的身影静静伫立。东方尘如,或者说“砚底藏锋”,俯瞰着脚下这座庞大帝都的万家灯火,以及那几处格外引他注目的、气运交织如漩涡的地点。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古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意味难明的弧度。
“忠诚……固然可贵。”他低语,声音飘散在风里,无人得闻,“然,命运之丝线早已缠绕,忠诚能否抵过既定的宿命?仇恨能否挣脱轮回的枷锁?变数……又能否真正撬动这亘古的天平?”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屋宇,落在了离悦月身上,落在了明泽余身上,也落在了明茹月与离文瑄身上。
“棋子已动,棋手……也该落子了。”他轻轻一步踏出,身影如水墨般晕开,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那冥冥中运转的、庞大而精密的命运之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又向前悄然转动了一格。
帝都的迷雾,正变得越来越浓。而置身于迷雾中心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身负前世记忆的重生者,还是来自异世的穿越灵魂,亦或是那些秉持着各自忠诚的护卫与暗卫,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这宿命纠缠的网罗中,挣扎求存,探寻前路。风暴,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