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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言知·断肠(2 / 2)

她弯腰,拾起落在一旁的那枚狼牙佩——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说是北境狼王的獠牙,能辟邪挡灾。如今,它冰冷地躺在她掌心,再也挡不住任何灾祸。

叶护卫,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惊,烦请准备棺椁。

叶安明一愣,随即躬身应道:

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白槿言牺牲的地方,那里月光正好照在一丛顽强绽放的野菊上,把白槿言和茹梦、永安的遗物...都收好。

艾言知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年永临,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依旧俊朗,却再无生机。她抬手,将狼牙佩紧紧攥在掌心,直到尖锐的边缘刺进皮肉,渗出血珠,才转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宫门外那片沉沉的黑暗。

她的背影单薄而孤绝,像一株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肯弯折的芦苇。

孤独在峰望着她的背影,缓缓收起长剑。剑穗上的玉珠轻响,在这死寂的皇城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从今夜起,世间再无那个会在月下蹙眉写家书的艾言知,只剩下一个背负着所有记忆与伤痛,踽踽独行的孤影。

而那声穿越生死的,终将成为缠绕她余生的,最甜蜜也最残忍的咒语。

夜风卷起地上的血迹,吹过空旷的宫阙,呜咽作响,仿佛在为这段烽火中的深情,奏响一曲无尽的悲歌。

宫墙下的夜露渐渐重了,打湿了艾言知的裙角。她没有回头,脚下的砖石凹凸不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又异常坚定。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咚——咚——,一下下撞在寂静的夜里,也撞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

叶安明指挥着亲兵抬来棺椁,上好的楠木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却衬得躺在里面的人愈发苍白。他亲自为年永临擦拭脸上的血污,动作笨拙又小心,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人。当擦到那双紧闭的眼睛时,这位身经百战的护卫终于忍不住,一滴泪砸在棺木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艾言知走到宫墙下那株幸存的老槐旁,这里曾是她和年永临偷偷会面的地方。那时他刚从边关回来,一身征尘未洗,就翻墙来见她,手里攥着一支北境特有的格桑花,花瓣上还沾着风霜。军中不许带女眷,他当时有些局促地说,但这花,你说过好看。

如今,格桑花早已枯萎,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摇晃。她抬手抚过粗糙的树皮,上面还留着他们当年刻下的小小的和,被岁月磨得浅了,却依然能辨认出彼此依偎的形状。

年永临,她对着虚空轻声说,像是在与他对话,你说过,等天下太平了,就带我去北境看草原。你说那里的夏天,草能没过马腹,星星低得像伸手就能摘到。

风从宫墙外钻进来,带着远处战场的血腥气,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香气,仿佛是他无声的回应。

忽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艾言知猛地回头,以为是幻觉,却见孤独在峰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

这是...他将物件递过来,声音比平日柔和了几分,年将军在七绝门养伤时,托我转交的。他说,若他日...他不在了,便让你看看这个。

艾言知颤抖着接过,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本线装的册子。封面上没有字,翻开第一页,却是她熟悉的字迹——那是年永临的笔迹,刚劲有力,却在笔画转折处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册子里面,竟是他临摹的她的字迹。从她初到年府时写下的北境风雪,到后来在别院信手涂鸦的现代诗句,甚至还有她无意中画下的急救草图,都被他一一临摹下来,旁边还细细标注着日期和当时的情景。

三月初七,言知写知我者谓我心忧,眉间有愁绪,似有难解之事。

五月廿三,言知画奇怪图谱,说是能救失血之人,虽不解,却觉其聪慧过人。

七月既望,言知念但愿人长久,语带乡音,想来是思念故土了。

一页页翻过去,字迹从生涩到熟练,记录从简略到详尽。最后一页,是他今日清晨写下的,墨迹尚未完全干透:今决战,胜则护国安民,归与言知共看北境花开;败则以身殉国,唯憾未能践诺。此生得遇言知,知我懂我,足矣。

艾言知捧着册子,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乡愁,知道她的异于常人,知道她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他从未追问,只是默默记在心里,用这种笨拙的方式,一点点靠近她的世界,理解她的灵魂。

知我者...她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年永临,你这个傻子...

孤独在峰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蜷缩在槐树下,将册子紧紧贴在胸口,像抱着稀世珍宝。这位一生追求武学极致的宗师,此刻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绝世武功更能震撼人心。那是两颗灵魂在乱世中相互寻觅、彼此懂得的温暖,纵使短暂,亦足以照亮余生。

远处传来新帝仪仗的銮铃声,越来越近,打破了皇城的沉寂。艾言知缓缓站起身,将册子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然后转身,望向年永临棺椁所在的方向。

月光下,她的脸上已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她知道,他用生命守护的山河,她不能让它再陷入动荡;他未能完成的心愿,她要替他去看。

孤独掌门,她对着孤高的宗师微微颔首,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烦请照看将军棺椁,言知...去去就回。

说完,她转身,迎着銮铃声响来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带着无尽的悲伤,却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老槐树上的残叶被风吹落,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像是一声温柔的叹息。而那本藏在她怀中的册子,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在这冰冷的夜色里,为她点亮了一盏微弱却坚定的灯。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的所求,从今夜起,便是带着他的那份,好好活着,看这山河无恙,看那北境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