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都未曾察觉,宫城最深处的那座阁楼里,一双眼睛正透过窗棂,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砚”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棋盘,棋子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清晰,仿佛在为这场血战,落下新的注脚。
火焰顺着宫墙的藤蔓蜿蜒而上,将朱红的宫阙染成一片赤金。年永临的长枪在火光中划出凛冽的弧线,枪尖挑翻最后一名煞风派杀手时,枪杆已因连续搏杀而微微发烫。他反手将枪杵在地上,沉重的喘息声混着远处的厮杀,在巷口形成一种近乎凝滞的喧嚣。
艾言知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伤药,指尖触到他臂膀上渗血的伤口时微微发颤。“这里太深了,得先包扎。”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巷角蜷缩的孩童,也怕泄露出心底的慌乱。
年永临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不妨事。”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望向火光更盛的内宫方向,“李嵩已死,叛军群龙无首,但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街角传来。叶安明策马奔至巷口,甲胄上的血冻成了暗红的冰碴:“将军,发现权相私兵的踪迹,他们正往承天门方向撤,像是要护送什么人出城!”
“是陛下。”年永临眸色一沉,“他们想挟制圣驾逃往关外,与外敌汇合。”他抬手抹去额角的血污,指尖在枪杆上重重一叩,“叶安明,带五百骑追!务必拖住他们!”
“那您呢?”叶安明勒住缰绳,目光扫过艾言知,满眼担忧。
“我去清晖阁。”年永临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砚’既然布了这么大的局,绝不会甘心就此收手。那里是他最后的棋眼。”
艾言知心头一紧。清晖阁是内宫藏书之地,此刻被叛军占为粮仓,四周布满伏兵。她攥紧了手中的匕首,指节泛白:“我跟你去。”
年永临转头看她,火光在她眼底跳跃,映出一片执拗的亮。他想说些什么,终究只是喉结滚动,将“危险”二字咽了回去。有些路,本就该一起走。
两人穿过坍塌的宫墙缺口时,正撞见花无泪踏着满地碎瓦而来。她的裙摆被划开数道口子,裸露的小臂上缠着渗血的布条,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冷冽如霜。“厉寒锋在清晖阁顶楼。”她抛给艾言知一个油布包,“你要的解毒丹,欠你的人情清了。”
艾言知接住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瓷瓶的冰凉:“多谢宫主。”
花无泪却已转身,素白的手掌按在腰间佩剑上,背影决绝如孤鸿:“我与他的账,今日该算了。”
清晖阁的飞檐在火海中摇摇欲坠,阁楼底层的叛军正在搬运粮草,撞见年永临时竟还想负隅顽抗。年永临的长枪如穿林猛虎,枪风卷起散落的竹简,将几名叛军扫倒在地。艾言知紧随其后,从侧门绕至楼梯口,指尖弹出的石子精准打中两名弓箭手的手腕——那是白槿言教她的防身术,此刻竟成了保命的依仗。
二楼的厮杀更烈。七绝门的弟子正与煞风派杀手缠斗,剑气与毒针在烛火中交织成网。孤独在峰立于横梁之上,白衣被风卷得猎猎作响,长剑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串血珠,却始终留着三分力道,似在忌惮什么。
“年将军来得正好。”孤独在峰的声音穿透兵刃交击声,“阁顶有异动,似是布了机关。”
年永临颔首,正欲登楼,却见楼梯口滚下一个人影。茹梦浑身是血地摔在他脚边,手中紧紧攥着半块染血的令牌——那是煞风派的骷髅令。“姑娘……小心……”她咳着血,指向顶楼,“厉寒锋……他要炸楼……”
艾言知心脏骤停,扑过去抱住茹梦:“撑住!我们这就出去!”
茹梦却只是摇头,染血的手指抓住艾言知的衣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白姐姐说……知我者……终会相逢……姑娘,别让她失望……”话音未落,她的手便垂了下去。
“茹梦!”艾言知的呼喊被一声巨响吞没。顶楼传来木料崩裂的声音,火光顺着楼梯汹涌而下,热浪瞬间燎焦了她的鬓发。
年永临一把将她拽起,长枪横扫劈开坠落的横梁:“走!”
两人冲上顶楼时,正见花无泪与厉寒锋在火海中立定。厉寒锋背对着楼外的悬崖,手中举着一个火折子,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引线。“花无泪,你止花宫的人当年死在我手里,今日正好黄泉路上作伴!”
花无泪的长剑已断成两截,她却笑得凄厉:“我杀不了你,总有能杀你的人。”她忽然转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艾言知推向年永临,“带她走!”
话音未落,她已扑向厉寒锋,硬生生用身体挡住了他挥来的毒掌。火折子脱手飞出,落在引线旁的瞬间,年永临抱着艾言知撞破窗户,跃出了阁楼。
身后的清晖阁在巨响中崩塌,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艾言知趴在年永临的肩头,看着那片火海,眼泪终于决堤。白槿言、茹梦、花无泪……那些曾陪在她身边的人,都化作了这乱世中的一缕青烟。
年永临将她放下时,掌心触到一片湿冷。他低头,见她捂着心口剧烈喘息,嘴角竟溢出一丝黑血。“言知!”他惊怒交加,才想起她方才为护孩童,肩头中过一枚毒箭。
艾言知却抓住他的手,指腹抚过他掌心的枪茧,笑得虚弱:“别慌……我有解药……”她颤抖着摸出花无泪给的油布包,瓷瓶却在颠簸中摔碎,药丸滚落悬崖。
年永临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脱下外袍裹住她,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一定有办法的……”
艾言知摇摇头,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描摹着他的眉眼。“年永临,”她的声音轻得像风,“你说……我们算不算……知我者?”
年永临抱紧她,滚烫的泪水砸在她的发顶:“算!我们是!”
“那就好……”她笑了,眼中的光却一点点暗下去,“我不后悔……”
远处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年永临抱着渐渐冰冷的她,站在悬崖边,身后是光复的皇城,身前是万丈深渊。他忽然明白,有些知遇,注定要用一生的孤寂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