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言知从怀中取出一卷纸,却没有递过去:“我要的情报呢?年家军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雁门关内尚有三万残兵,粮草只够支撑五日,御寒衣物不足三成。”东方尘如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昨日敌军又增派了五千铁骑,扬言三日内破城。哦对了,年将军在上次突围中中了一箭,伤在左肩,至今未能痊愈。”
艾言知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困难起来。她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将布防图扔了过去:“这只是部分布防,能让你们避开外围的三道岗哨。我要你兑现承诺,想办法把粮草送进去。”
东方尘如展开图纸,快速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艾姑娘果然聪明,知道留一手。也罢,看在你我还算投缘的份上,我送你一份额外的礼物。”她从袖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竹管,“这是殇影阁特制的信鸽,能飞越雁门关的防线。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年将军说,或许还来得及。”
艾言知接过竹管,指尖微微颤抖。她转身走出废窑,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回到破庙时,茹梦正指挥着几个身体尚好的流民搭建简易的棚屋。看到艾言知回来,她连忙迎上来:“姑娘,西州的义军派人来了,说愿意分出一半粮草给我们,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们希望您能帮他们草拟一份联络周边义军的檄文,号召大家合力支援雁门关。”茹梦递过来一卷竹简,“他们说,姑娘您写的那些话,比将军们喊破嗓子都管用。”
艾言知看着那卷竹简,忽然笑了。她想起现代历史书上那些在危难时刻振臂一呼的文字,想起那些为了信念前赴后继的人们。或许她无法像年永临那样驰骋沙场,无法像白槿言那样仗剑护主,但她手中的笔,或许也能成为一种力量。
当晚,破庙里点起了唯一一盏油灯。艾言知伏在临时搭起的木板上,借着微弱的灯光奋笔疾书。她没有写华丽的辞藻,只是将这些日子看到的流离失所,听到的悲苦泣诉,还有雁门关内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故事,一笔一划地写下来。
“……今山河破碎,豺狼环伺,父老乡亲或死于刀兵,或饿殍于道。然雁门关内,尚有三万将士,以血肉之躯为我等遮风挡雨。他们亦是爹娘的孩儿,妻子的夫君,若其覆灭,下一个遭殃的,便是你我……”
写到深夜,油灯里的油渐渐耗尽,她便借着窗外的雪光继续写。指尖被冻得发紫,磨出了血泡,她浑然不觉。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檄文终于完成。
她拿起东方尘如给的那支竹管,小心翼翼地将檄文的副本卷好塞进去,又取过一张素笺,想给年永临写点什么,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凝成一句话:“君且保重,静待相逢。知我者,谓我心忧;我知君,故盼君安。”
将信鸽放飞的那一刻,艾言知望着它冲破云层,向着雁门关的方向飞去,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笃定。
她不知道这封信能否送到他手中,不知道这场乱世何时才能结束,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再见他的那一天。但她知道,只要他还在坚守,她就不能倒下。
就像此刻破庙外,那些被檄文感召而来的流民,正自发地组织起来,有人拿出藏起来的种子,有人开始修缮被毁坏的农具,有人则拿起了生锈的武器,准备加入义军。
风雪似乎小了些,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艾言知沾满墨痕的指尖上,带着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意。她仿佛能看到雁门关的城楼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披着战甲,望向她所在的方向,目光沉静而执着。
他们相隔千里,烽火阻断了音讯,却阻断不了彼此心中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与牵挂。
这或许就是“知我”的真谛——不必朝朝暮暮,不必耳鬓厮磨,只需知道,在这动荡不安的世间,有一个人懂你的坚守,惜你的不易,为你在心底留着一方温暖的角落,便已足够支撑着走过所有的艰难与黑暗。
艾言知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正在忙碌的人群。她的脚步或许依旧单薄,背影却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挺拔。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她亦将与他一同,在这片破碎的山河上,守望一个或许遥远,却值得期待的明天。
茹梦端着一碗热粥过来,见她望着远方出神,轻声道:“姑娘,趁热喝些吧。方才义军首领派人来说,周边三个县的乡勇都愿响应檄文,再过两日,便能凑齐五百石粮草往雁门关送了。”
艾言知接过粥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她笑了笑:“茹梦,你看,人心未散。”
“是姑娘写得好。”茹梦眼眶微红,“白姐姐若在,定会为姑娘骄傲的。”
提及白槿言,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破庙角落堆着几件简单的遗物,那柄短刀被茹梦擦拭得锃亮,刀柄上还留着主人常年握持的温度。
忽有马蹄声急促而来,是之前失联的李护卫,他翻身下马时踉跄了一下,肩头渗着血:“姑娘!雁门关……雁门关有消息了!”
艾言知心头猛地一跳,迎上去时脚步都有些发颤。李护卫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令牌,上面刻着年家独有的狼纹,背面用刀尖刻着两个字:“安好”。
“是年将军身边的亲卫托人捎来的,”李护卫喘着气道,“说将军看到了姑娘的檄文,军中士气大振,昨夜已趁雪夜夺回了两处隘口。还说……还说将军让姑娘务必保重,他在雁门关等着姑娘。”
最后几个字像是带着千钧之力,砸在艾言知心上。她握着那块冰冷的令牌,指腹摩挲着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原来那封带着“知我”二字的信,他收到了。原来隔着烽火狼烟,他真的能懂她字里行间的牵挂,正如她懂他令牌上的“安好”,是历经血战仍未改的承诺。
风雪彻底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雪地上映出刺目的光。远处传来义军操练的呐喊声,混着孩子们的嬉笑,竟生出几分勃勃生机。
艾言知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望向雁门关的方向。那里或许依旧战火纷飞,或许仍有无数艰难险阻,但她知道,有一个人与她心意相通,在同一片天空下,守着同一份信念。
这份懂得,便是乱世里最坚韧的绳索,一头系着她的笔,一头系着他的剑,纵隔千山万水,亦能在山河动荡中,牵起一道无人能断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