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棋从断处生(1 / 2)

寒意,并非来自这破败冷宫“揽月阁”四处漏风的墙隙,而是源自灵魂深处,一种被强行从混沌中剥离、塞入这具陌生皮囊的悚然。

萧锦颜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清晰,映出头顶朽烂梁木上垂落的、被灰尘裹挟的蛛网。月光惨淡,如同稀释的牛乳,从窗棂巨大的破洞泼洒进来,照亮空气中无声狂舞的尘糜。鼻腔里充斥的,是潮湿的、厚重的霉味,混合着一种……久病之人躯体渐渐腐烂时,散发出的甜腥与绝望交织的气息。

这不是她的身体。

这个认知,伴随着另一股汹涌的、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凿进她的意识。

萧锦颜,大周王朝皇帝赵胤后宫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才人。因父兄卷入前朝说不清道不明的党争,获罪流放,原本就稀薄的圣宠瞬间荡然无存,被随意地丢弃到这处名为“揽月阁”的宫殿角落,任其自生自灭。记忆的最后,是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以及炭盆里早已燃尽的、连一丝余温都吝啬给予的死灰。

原主,是在饥寒交迫与无边无际的绝望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她,曾经的昭阳王朝权倾朝野、手掌半数朝纲更迭的首席御师,在饮下那杯由她亲手教导出来的“好学生”、当今昭阳帝亲手奉上的鸩酒,意识沉入无边黑暗之后,竟在这异国他乡的冷宫弃妃身上,重新感知到了“存在”。

荒谬,且……有趣。

她,或者说,现在的萧锦颜,缓缓抬起这具沉重、虚弱、冰冷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身体的手。手指枯瘦,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手腕处,一道淡粉色的旧疤,是原主某次试图用最懦弱的方式逃离这囚笼未果留下的印记。

就在她指尖触及那道疤痕的瞬间,一个绝对冰冷、毫无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深处炸响:

【系统检测到灵魂绑定。宿主:萧锦颜(原大周朝冷宫才人)。身份载入:昭阳王朝前首席御师,萧氏锦颜。】

【终极任务发布:三个月内,成为大周王朝皇后。任务失败惩罚:灵魂彻底抹杀。】

萧锦颜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系统?抹杀?

她生前博览群书,涉猎杂学,对机关阵法、奇门遁甲乃至一些虚无缥缈的传说都有所耳闻,却从未想过,此等近乎“神迹”或“妖术”之物,会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是那杯鸩酒的后续?还是……某种连她也无法理解的、更高层次的力量干预?

没等她细思,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新手辅助启动:容貌微调,契合度70%,目标模板——大周皇帝赵胤已故白月光,元后苏清雪。】

【附赠技能(临时):“慧眼识疾”(初级),可初步探查目标人物身体隐疾。】

【请宿主积极完成任务,逆转命运。】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从未出现。但萧锦颜能清晰地感觉到,脸颊的骨骼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肌肤的触感也略有不同。她挣扎着,用尽这具身体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力气,挪到屋内唯一一面布满裂纹、模糊不清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脸。苍白,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唯有一双眼睛,因为内里换了一个历经风雨、看透生死的灵魂,而显得深不见底,带着一种与这具年轻躯体格格不入的沉静与锐利。

而这张脸的轮廓,眉眼之间的那股神韵……确实,与记忆碎片中,那位被大周皇帝赵胤奉若神明、念念不忘的早逝元后苏清雪,有了六七分的相似。

萧锦颜对着镜中的自己,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成为皇后?

凭借这张与死人相似的脸,去争宠,去在那吃人的后宫里,一步步踩着荆棘和尸骨,爬上那个天下女子至尊的位置?

系统给出的路,直接,却……毫无新意。

她曾是昭阳的首席御师,教导的是帝王,执掌的是权柄翻覆。区区后宫争宠,妃嫔倾轧,在她眼中,不过是格局有限的棋盘。更何况,模仿一个死人,去乞求一个男人的怜惜与爱屋及乌?

她萧锦颜,不屑为之。

“何必……争那后位?”她低语,声音因身体的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一种金石相击般的冷硬质感。

目光扫过这间四壁空空、连一件像样家具都没有的破败殿宇。唯一的木桌缺了一角,用几块碎砖垫着。床上是发出霉味的、硬得像铁板的棉絮。空气里,绝望几乎凝成了实质。

绝境。

但对她而言,绝境,往往意味着……机会。

皇帝赵胤?那条路太慢,变数太多,且要将自身的荣辱系于一个男人的喜怒之上,非她所愿。

她需要一条更快捷、更能由自己掌控的路径。一个……能打破目前死局,让她迅速获得喘息之机,乃至初步博弈资本的“契机”。

火光,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悄然点燃。

不是求死,而是求生。一场精心计算过的火灾,足以惊动这座沉寂的、被遗忘的宫廷角落。谁能最先被惊动?谁会来?侍卫?太监总管?还是……恰好路过的某位有权势的人物?

无论来的是谁,都是她走出这冷宫的第一步。她需要的是一个舞台,一个能让她的“价值”被看到的契机。这场火,就是她为自己搭建的舞台。

至于风险?这具身体本就已在生死边缘,再坏,也不过是提前迎接系统所谓的“抹杀”。她萧锦颜,从不畏惧赌局。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她撕下床单上相对干燥的布条,缠绕在从破旧桌椅上费力拆下的、相对坚实的木棍上。没有火油,她便利用殿内角落里堆积的、受潮不那么严重的枯叶和废纸作为引燃物。位置的选择也经过考量,靠近窗口,易于烟雾扩散引起注意,却又避开主要的承重结构,确保火势能在可控范围内蔓延一段时间,不会瞬间将她自己吞噬。

动作间,她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孱弱,手臂酸软无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但她眼神专注,手法稳定,仿佛不是在布置一场可能焚尽自身的火灾,而是在进行一项精密的实验。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

她拿起从炭盆角落找到的、唯一一块可能还残留着一丝火星的焦木,对着缠绕好的布条,轻轻吹气。

微弱的红光,在焦黑的木头上明灭不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

“走水了!揽月阁走水了!”

尖锐的呼号划破宫廷寂静的夜空,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铜锣的哐当声,将沉睡的宫苑惊醒。

萧锦颜计算着时间,在火苗终于舔舐上布条,开始贪婪地吞噬枯叶,浓烟滚滚而起时,她并未第一时间冲出殿外。而是迅速退到靠近门边、一处相对安全又能被烟雾波及的角落,用早已准备好的、浸了少量饮水的湿布捂住口鼻,然后,放任身体软倒在地,发出压抑的、足以让靠近殿门的人听见的呛咳与呻吟。

她在赌。赌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不是那些只会机械救火、地位低微的侍卫或太监。

浓烟呛得她眼泪直流,真实的生理反应无需伪装。高温炙烤着空气,火光在她眼前跳跃,映照着她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

殿门外,脚步声杂乱,呼喝声,水桶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就在这时,一阵截然不同的、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这片混乱。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所过之处,周围的嘈杂声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的屏息。

“怎么回事?”一个低沉的、带着些许慵懒,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响起。

“回、回摄政王,是……是揽月阁突然走水,里面……里面好像还困着人!”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带着颤抖回禀。

摄政王?

萧锦颜心头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