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不是认亲,这是一场政治宣言,一次权力的宣示。周世宏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也包括告诉他楚杭,在这座城市,谁才是真正的主宰者,谁才有资格分配最大的蛋糕。而他楚杭,无论在外如何白手起家,打拼出何等天地,最终也不过是周世宏棋局上的一枚棋子,一枚突然变得有用、所以被强行挪到关键位置的棋子。
“咔嚓。”
极轻微的开门声。没有敲门,显示出来者对进入他私人空间的理所当然。
楚杭没有动,依旧闭着眼,靠着门板。但他全身的肌肉,在那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缓缓松弛下来。
能这样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熟悉的、冷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靠近,取代了空气中那令人不快的甜腻。沈玦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楚杭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某种程度的……安抚。
“他把你架在火上烤。”沈玦的声音低沉,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情绪,却精准地戳破了楚杭内心的判断。
楚杭终于睁开眼,对上沈玦近在咫尺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算计与波澜都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
“你不意外。”楚杭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和情绪压抑而带着一丝沙哑。他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从沈玦在宴会厅那个角落举杯的姿态,他就知道,今晚的一切,或许都在这个男人的预料之中,甚至……推动之中。
沈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楚杭的额角,那里因之前的紧绷而沁出细密的冷汗。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与此刻氛围格格不入的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冰冷如刀:
“赵霖是个蠢货,但他背后的指使者,目的不仅仅是羞辱你。那段视频 tig 抓得太准,正好在项目招标风声最紧的时候。有人想一石二鸟,既毁掉你鼎晟的声誉,也让周世宏难堪。”
他的指尖下滑,掠过楚杭的眉骨,带着微凉的触感。
“周世宏将计就计,用亲情绑架商业,用百亿项目堵所有人的嘴,也堵死了你拒绝的退路。很高明,也很无耻。”
楚杭抓住他游移的手腕,力道不轻。“你呢?阿玦,你在这盘棋里,又下了什么注?”他紧紧盯着沈玦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那个项目,你才是幕后最大的金主。周世宏公开让我接管,等于把你完全撇开,或者……把你和我强行捆绑。你所谓的‘好戏’,就是指这个?”
沈玦任由他抓着,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再次浮现,这次带着更明显的冷意:“撇开我?他还没那个本事。捆绑?倒是求之不得。”他稍稍用力,反客为主,将楚杭的手拉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则抬起,抚上楚杭的后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让他微微前倾,额头相抵。
呼吸交错,气息交融。
“念念,”他唤着只有独处时才会叫的乳名,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冷酷如冰,“周世宏想用项目绑住你,用你来做他的挡箭牌和白手套。但他忘了,或者他根本不在乎,我能把他捧到这个位置,也能让他摔下来。”
“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是我为你准备的猎场。”
楚杭瞳孔微缩。他虽然隐约知道沈玦背景深不可测,与境外资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能量远超寻常商人,甚至能影响到周世宏这个级别的官员升迁,但亲耳听到他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种话,心脏还是骤然一紧。
“你想做什么?”他问,声音干涩。
“做什么?”沈?低笑一声,热气拂过楚杭的耳廓,“他既然喜欢演戏,我们就陪他演一场更大的。继承人的身份,接着。项目的负责权,拿着。不仅要拿,还要风风光光地拿,做得漂漂亮亮。”
“然后呢?”
“然后?”沈玦松开他,后退半步,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切割出锐利的线条,那双眼睛里,终于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属于猎食者的锋芒与野心,“然后,用他亲手递过来的刀,割断他的喉咙。让他,和他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都成为你真正站稳脚跟的垫脚石。”
“百亿项目,不过是开胃菜。我要的,是这整座城市,未来十年的话语权。”
休息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之间无声对峙又紧密纠缠的气场在流动。楚杭看着沈玦,看着这个他爱了多年、却也始终无法完全看透的男人。他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潜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危险,致命。
却又带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他知道,踏上沈玦的船,就意味着与虎谋皮,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但拒绝?拒绝周世宏的“好意”,他和他一手创建的鼎晟,立刻就会成为周世宏和赵霖背后势力的靶子,寸步难行。拒绝沈玦……他从未想过,也无法想象离开这个男人的世界。
他早已深陷这权力与欲望的泥沼,无法脱身。
楚杭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似乎都变换了几轮色彩。最终,他抬起眼,眸中所有的迷茫、屈辱、愤怒都被压下,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冷静与锐利。
“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冽,“赵霖背后的指使者是谁?项目核心资料,你掌握了多少?周世宏在市政厅里,有哪些是必须拔掉的钉子?”
沈玦看着他迅速进入状态,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他知道,他的念念,从来不是需要被庇护的菟丝花,而是能与他并肩、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他的猎豹。
“赵霖不过是个马前卒,真正想搅浑水的是‘启明资本’的那位女老板,苏沁。她和周世宏有些旧怨,这次是想借题发挥。”沈玦走到酒柜旁,自顾自地倒了两杯威士忌,将其中一杯递给楚杭,“项目资料,最核心的部分在我这里,周世宏拿到的是动过手脚的版本。至于市政厅的钉子……”
他抿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名单我已经准备好了。第一个,就是主管城建规划的副市长,刘振涛。他是周世宏的忠实拥趸,也是这次项目明面上的主要负责人。我们需要在他身上,打开第一个缺口。”
楚杭接过酒杯,指尖感受到玻璃杯壁传来的冰凉。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目光锐利如刀。
“刘振涛……我记得他。作风强硬,据说不太干净,但很狡猾,尾巴藏得深。”
“再狡猾的狐狸,也总会露出尾巴。”沈玦走到窗边,拉开一丝窗帘缝隙,看着楼下依旧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的酒店门口,眼神冰冷,“他有个儿子,在美国赌城欠下了巨额债务,最近正焦头烂额。这就是我们的切入点。”
楚杭立刻明白了沈玦的意思。利用刘振涛儿子的债务问题,逼他就范,或者至少,让他在这百亿项目的推进过程中,无法完全站在周世宏一边,甚至可能成为一颗反向的棋子。
“这件事,我来处理。”楚杭沉声道。他需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不仅仅是被推上前台的傀儡。
沈玦转过身,看着他,没有反对,只是提醒:“小心点,刘振涛是老狐狸,不要打草惊蛇。我会让‘暗影’的人配合你,他们会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
“暗影”,是沈玦手中一支不为人知的力量,专门处理一些“灰色”地带的事务,搜集情报、特殊护卫,甚至是一些更见不得光的操作。楚杭接触过其中几个核心成员,知道他们的能力。
“好。”楚杭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却奇异地带来一种镇定的力量。
放下酒杯,他走到衣架旁,拿起自己的外套。
“你要回去?”沈玦问。
“不然呢?”楚杭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外面那么多记者等着,‘周市长失散多年、饱受欺凌又突获百亿继承权的儿子’,这个头条,他们不会放过。我得出去,演好这出戏的第一幕。”
他穿上外套,整理了一下衣领,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即将奔赴的不是一场舆论的审判,而是一次寻常的商业会谈。
在他拉开门把手的那一刻,沈玦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念念。”
楚杭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站在你身后。”
楚杭的背影僵硬了一瞬,随即,他轻轻“嗯”了一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走廊的光线明亮而冰冷,瞬间吞噬了他略显孤寂的身影。
沈玦站在原地,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以及随后爆发的、更加激烈的媒体追问声浪,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楚杭手腕的温度和脉搏的跳动。
他拿出手机,再次发出了一条加密信息。
“蝉已动,黄雀准备。”
信息发送成功,屏幕暗下。
他走到窗边,彻底拉开窗帘,俯瞰着脚下这座流光溢彩、却又暗藏无数肮脏交易与汹涌暗流的城市。他的倒影清晰地映在玻璃上,面容冷峻,眼神幽深如夜。
宴会厅里的闹剧只是序曲。
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而他和楚杭,这对游走于光与暗边缘的伴侣,将在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携手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无人知晓。
但沈玦知道,他享受这种感觉。这种将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将仇敌与障碍一一碾碎的感觉。
尤其是,当身边站着那个人的时候。
他举起不知何时又斟满的酒杯,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也对着窗外那片庞大的、等待征服的城市丛林,无声地示意。
“Che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