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绝望,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
陈启的嘴唇翕动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透过实验室的内置通讯器传到了观察室,微弱,嘶哑,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喉咙里挤出来:
“林…林博士……杀…了我……” 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皮肤下的蠕动更加疯狂,“在我……在我完全……变成怪物之前……求求你……”
观察室里,只有林溯一个人。红色的警报灯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将他惯常的苍白染上诡异的色彩。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只是那双深潭似的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变得更加幽暗。
他没有回应陈启的哀求,甚至没有去看陈启那双饱含痛苦和乞求的眼睛。他的视线快速扫过控制台。屏幕上跳出了新的信息——针对已识别污染物(初步判定为样本G-7c-Att-03释放的未知气溶胶态基因诱变剂)的紧急应对方案。其中一项,高亮显示:
**【特异性神经毒素抑制剂 - t-7型】**
**【状态:就绪】**
**【位置:观察室,应急物资储备柜,编号E-7】**
**【说明:高浓度靶向制剂,可诱导目标生命体中枢神经系统永久性功能终止。仅限最高级别生物危害事件,由授权人员使用。】**
林溯转过身,步伐稳定地走向嵌在墙壁里的应急物资储备柜。他的指纹和虹膜扫描通过了验证,柜门无声地滑开。里面冷白色的灯光照亮了仅有的一个物品——一个手掌长短,由高强度合金制成的注射器。针头被特殊的保护套覆盖,透明的管体内,是一种近乎黑色的、粘稠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不详的幽光。
t-7抑制剂。唯一能“终结”这场灾难,终结陈启此刻痛苦的东西。
他拿起注射器。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的皮肤传来,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AI的合成音再次响起,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内容却让林溯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警告:检测到观察室内存在未授权基因序列波动。来源:身份标识,林溯。波动模式与p-7污染物存在低度关联性。建议:立即进行全面医学隔离检查。”
林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他缓缓抬起手,摊开手掌。
在他的掌心,之前因为无意识紧握而留下的几道白色指甲印周围,皮肤夜萤火虫般,一闪,随即熄灭。然后,在另一个位置,又微弱地亮起。
那感觉并不痛苦,甚至没有任何不适。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皮肤下的麻痒感,转瞬即逝。
但他知道那是什么。污染物泄露时,p-7实验室与观察室并非绝对隔绝。空气循环系统虽然独立,但在最初的爆发瞬间,是否有极微量的、携带了诱变因子的气溶胶,通过某种未知的途径,渗透到了这里?还是说,在更早的时候,在处理前序样本时,某种潜伏期极长的因子,已经悄无声息地侵入了他的身体,直到被p-7泄露的同类污染物所“激活”?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AI的检测不会出错。
他,林溯,高级基因生态学顾问,“普罗米修斯”站生物安全领域的权威之一,也暴露了。
基因的囚笼,并非只关住了陈启一人。
他握紧了手中的t-7抑制剂。金属的冰冷似乎要刺穿他的皮肤,直达骨骼。观察窗外,是正在不可逆转地异化、哀嚎着祈求解脱的同僚。观察室内,是他自己体内悄然萌发的、未知的变异火种。
他站在原地,在血红色的应急灯光下,如同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雕像。只有他掌心里,那几点诡异的、微弱的蓝色荧光,在明灭之间,无声地诉说着命运的残酷与讽刺。
杀,还是不杀?
这个问题的重量,从未如此刻般,几乎要将他向来冷静的思维也压垮。
他该走向陈启,履行一名研究站安全负责人的职责,终结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并给予他最后的仁慈?
还是该……考虑另一种可能性?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断续的警报嗡鸣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陈启都在朝着非人的深渊滑落。每一秒,他自己体内的异常波动,也可能正在加剧。
林溯深吸了一口气,那消毒剂尖锐的气味似乎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刺鼻。他抬起眼,再次望向隔离窗后那片已然成为地狱的景象。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t-7抑制剂冰冷的金属外壳。
抉择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