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天,这种“重见光明”的踏实和喜悦,渗透到了过年的每一个细节里。沈皎洁能清晰地看到红纸黑字的春联贴在斑驳的木门框上带来的鲜明对比和喜庆,看到老妈王桂芬在灶台前揉面蒸馒头时,脸上漾开的、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笑纹,看到电视里春晚绚丽的舞台效果和演员脸上生动的微表情——尽管左眼看去仍是一片模糊的光影晃动,但右眼的清晰足以弥补一切。他陪着父母去镇上赶最后一场年集,走在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人流里,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小孩的欢笑声,混着炸糖糕、炒干货、新鲜猪肉的香气,一股脑地涌过来,通过他清晰的右眼和逐渐复苏的左眼,让他有种重新活过来的、贪婪地呼吸着生活气息的真实感。
年夜饭摆在炕桌上,格外丰盛。沈皎洁把前段时间在《神域》里通过倒卖材料、完成高难度委托赚到的钱,又取出了一部分,给爸妈各包了一个厚实的红包。王桂芬和沈建国推搡着,眼圈都红了,最后还是收下了。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钱,更是儿子有能力扛起这个家的证明。
“爸,妈,”沈皎洁举起倒满了饮料的碗,看着父母,眼神清澈而坚定,经过近一年的磨砺,那里面褪去了曾经的迷茫和绝望,多了沉稳和一种看清目标后的锐利,“我的眼睛好了大半了,医生也说很快就能全好。以后这个家,有我。年过踏实了,我打算……等眼睛利索了,就去外头更大的地方看看,闯一闯。”
他没有明说“更大的地方”是哪里,具体要做什么。是继续深耕《神域》?还是像老K暗示的那样,走向更复杂的现实战场?但他眼神里的东西,王桂芬和沈建国看懂了。那不是在游戏里小打小闹的眼神,那是一种真正要走向更广阔天地、为自己和家人搏一个未来的眼神。
“中!”沈建国端起碗,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家之主的支持,“男儿志在四方。等眼睛全好了,看准了路就往前走!家里你不用操心,有我跟你妈。”
“去吧,皎洁,”王桂芬也红着眼圈,却笑得无比舒展,充满了希望,“妈信你。不管走到哪儿,记得常回家看看。累了,家永远是你的窝。”
窗外,辞旧迎新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绚烂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接连绽开,将整个乡镇的天空映照得五彩斑斓。
沈皎洁看着窗外那片璀璨的光景,又回头看了看炕桌旁灯光下父母欣慰而略带牵挂的脸庞。他心中充满了力量,也清楚自己肩上的责任。
夜深人静,父母睡下后,沈皎洁却没有立刻休息。他关掉电脑,走到院子里。冬夜的寒气清冽,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满天的星斗在右眼里亮得晃眼,在左眼里则是一片朦胧而神秘的光晕。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鞭炮硝烟味的空气,感觉肺腑一片清凉。
近一年的时间,仿佛一场漫长而奇异的梦。从篮球场上光芒四射到意外失明坠入深渊,从尹如月不离不弃的陪伴到她因病重无奈离去留下的决绝与祝福,从老K如同魔鬼教练般出现将他扔进《神域》的黑暗世界摸爬滚打,到如今右眼复明、左眼有望康复,甚至在虚拟世界里积累了第一桶金和一套独特的生存法则……这一切,像电影胶片一样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失去了光明,却被迫打开了另一扇感知世界的窗户,那种玄之又玄的“预感”能力,从最初的失控灾祸,在老K的残酷训练下,正逐渐变成一种可以隐约驾驭的工具。他失去了尹如月的陪伴,那份感情在时间和距离的沉淀下,似乎从炽烈的爱情,慢慢发酵成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羁绊,像一本合上的书,暂时放在心底,却依然有重量。而林卿卿……那个热情得像小太阳,又固执得有点可爱的富家女,她的出现和坚持,像一道不一样的色彩,闯入了他灰暗的世界,让他有些无奈,又有些……说不清的暖意。
老K已经有些日子没直接下达指令了,只有那些定期传来的、越来越艰深复杂的数据分析资料,像无声的鞭策,提醒着他前方的路还很长,也很险。沈皎洁心里清楚,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既是眼睛彻底康复的缓冲期,也是他为下一步积蓄力量、梳理思路的关键准备期。
他转身回屋,轻轻拉开书桌抽屉,里面安静地躺着那本尹如月留下的、页面已经有些泛黄的《飞鸟集》。他没有翻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封面。他想起了顾明川,那个带走了尹如月、背景神秘的男人,他的警告言犹在耳。“灯塔”……那究竟是什么?老K又在防备着什么?
这些问题还没有答案。但他知道,当左眼的朦胧彻底散去,双眼都能清晰地看清这个世界时,就是他必须真正出发的时刻。他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瞎子,他要主动去探寻真相,去掌握自己的力量,去兑现对父母的承诺,或许……也去面对那些未了的情感。
他用清晰的右眼,望向窗外那条通向乡镇、更通向远方未知天地的漆黑道路。内心无比清晰和坚定。
新的一年,开始了。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