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财务科缴纳高额保证金时,窗口排着长队。张发明直接走到最前面,对里面埋头算账的会计说了句:“小赵,陈云的保证金,先办。”那会计抬头看到是张发明,二话没说,接过陈云递上的支票,飞快地开了收据。
最后是档案室盖章归档。负责盖章的老头慢悠悠地泡着茶,对递过来的文件眼皮都不抬。张发明走过去,拿起老头刚泡好的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说:“老孙头,这茶不错。我那还有半斤明前龙井,回头给你尝尝。这章……快点盖,我等着去钟馆长那喝茶。”
老孙头嘿嘿一笑,拿起公章,“砰砰”几下,鲜红的印泥稳稳落在文件指定位置。
当陈云拿着那份盖满各级鲜红印章、墨迹未干的《文物商店经营许可证》批文走出市文物局大楼时,夕阳的余晖正将梧桐道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整个过程,快得如同按下了加速键。
“陈先生,这下放心了吧?”钟明笑着拉开车门,“张主任可是出了名的‘铁面’,能让他亲自跑腿的,您可是头一份!”
陈云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没有说话。手中那份批文沉甸甸的,纸张还带着油墨的温度。这不仅仅是几张纸,这是一张由谭国华、钟勇胜、张发明这些盘踞在岭南文博界顶层的人物,用各自的人脉和信用,为他织就的一张通行证。这张通行证背后,是沈老爷子那无形却重若千钧的影子。
人情债,最难还。他轻轻摩挲着批文光滑的表面,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静。他需要这张证,更需要这些“活水”。但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何引渠,如何控流,才是关键。
当晚,白天鹅宾馆三楼的“玉堂春”包间。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晕,映照着红木圆桌和精致的骨瓷餐具。谭国华、钟勇胜、张发明、钟明依次落座。陈云做东,陈远和黄东作陪。
菜肴是地道的粤菜精品:清蒸东星斑、白切葵花鸡、红烧乳鸽、鲍汁扣辽参……酒是窖藏二十年的茅台。席间气氛融洽,谭国华谈笑风生,钟勇胜儒雅健谈,张发明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切中要害。陈云话不多,只是恰到好处地敬酒、布菜,言语间透着对几位前辈提携的诚挚谢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云示意陈远和黄东。两人立刻起身,从旁边椅子上搬过几个早已准备好的、印着白天鹅宾馆LoGo的精致礼袋,恭敬地放到谭国华、钟勇胜、张发明和钟明手边。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陈云举杯,笑容温和,“几条烟,几瓶酒,给几位前辈解解乏。”
谭国华哈哈一笑,也不推辞:“小陈有心了!”钟勇胜和张发明也微微颔首,算是收下。钟明则有些受宠若惊地连连道谢。
就在这宾主尽欢、气氛最融洽的时刻,陈云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他微微蹙眉,对众人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接个电话。”起身离席,快步走进隔壁空置的休息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谈笑声。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三叔”两个字。
按下接听键,陈建武那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兴奋的声音传来:“阿勇?我是三叔!”
“三叔。”陈云的声音在空旷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公司怎么样了?”
“投资公司执照下来了!资金也全部注入公司账户!”陈建武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镇北叔公那边松口了!他答应回来看看!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慎重,“他点名要见你一面!”
陈云沉默了几秒。镇北叔公陈镇北,那个早年远赴南洋、据说在东南亚华人圈里颇有能量的陈家旁支长辈。他的回归和投资,对根基尚浅的“云图资本”意义重大。
“我这段时间走不开。”陈云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店铺21号开业,千头万绪。你跟镇北叔公说,请他务必赏光,来省城参加开业典礼。到时候,我当面跟他汇报。”
“行!我这就去说!”陈建武应得干脆,随即语气一转,带上了一丝凝重,“阿勇,还有件事。我们这么大手笔的投资,市里……坐不住了。今天主管经济的刘副市长亲自找我谈了,说市里打算把东河新区升级为省级经济开发区!重点扶持高科技和高端制造!这对我们是天大的利好!配套、政策、土地……都会优先倾斜!”
陈云眼神微凝。经济开发区?政府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快!这确实是借势腾飞的绝佳跳板,但也是双刃剑。
“是好事。”陈云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但三叔,记住一点。蛋糕再大,切蛋糕的刀,必须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核心部门,关键技术岗位,必须是我们信得过的人!不管谁来打招呼,想塞人、想插手具体业务……门都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陈建武斩钉截铁的声音:“明白!阿勇你放心!你三叔我虽然没你脑子活,但看家护院的本事还有!谁想动我们的根基,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陈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还有件事,人才。顶尖的技术人才、管理人才,光靠现在撒网捞鱼,不行。”
“是啊!”陈建武的声音透着焦虑,“招了几百号人,干活的不少,但能挑大梁的……一个没有!尤其是芯片设计、精密仪器、软件架构这些核心领域,猎头公司都挠头!”
“这事交给我。”陈云的目光投向休息室窗外,夜色中的珠江倒映着两岸璀璨的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他脑海中闪过沈老爷子寿宴上那些或矜持、或热切、或深藏不露的面孔,闪过谭国华、钟勇胜、张发明这些盘根错节的人脉节点,更闪过那幅被沈老爷子亲自“曲解”上交的泼彩洛神卷背后,可能存在的、某个庞大而隐秘的“圈子”。
“活水……”他对着话筒,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语,又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笃定,“已经有了。引渠的闸门……我来开。”
挂了电话,陈云在寂静的休息室里站了片刻。窗外,珠江的灯火蜿蜒如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重新挂起温和得体的笑容,推开门,重新融入那一片推杯换盏、其乐融融的“活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