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玉髓蒙尘见天光(1 / 2)

柳氏原石坊内弥漫着沉闷的湿土气与石粉的腥燥,几缕天光吝啬地透过高窗洒落,被无数粗粝的石影切割得支离破碎。陈远握着那支强光手电筒,光束如同无处安放的小兽,在地上几块拳头大小的杂石上无意识地扫射,灯光滑过灰黄的石皮,留下浅淡的光斑又迅速湮灭在沉寂里。黄东则更为警惕,背对着满室原石,目光时不时瞟向门口那片被杂乱线路和切石机占据的光亮区域。

“哥,这玩意儿……真能看出花来?”陈远忍不住再次嘟囔,弯腰去拨弄一块皮壳粗糙、带着褐色霉斑的料子,掂了掂,“沉是够沉,就是灰扑扑的看着像腌菜坛子底下的老疙瘩!”

陈云没有回头,他的脚步坚定地越过地上堆砌的杂料丛林(那些蒙头料或色沉或皮薄的小石在他视线的扫射下早已被判定为废料),径直走向店铺深处那片光线更为昏暗的角落区域——右侧靠墙的巨大铁架。

他的手电光束如同冷静的探针,精准地落在铁架第三层中段的某个位置。

一块仿佛刚从泥浆里捞出、还沾着干涸泥点的巨大原石,如同沉默的怪兽,横亘在几块体量略小的伴生石之间。它通体呈现一种混沌的灰黑色,毫无光泽,石壳表层坑洼不平,布满如同风干蟾蜍皮般的粗糙颗粒,几条如同蚯蚓爬过、早已干涸发黑的裂隙深深嵌入石体。更令人心头发沉的是,石壳表面覆盖着大片大片仿佛铁锈侵蚀留下的暗红褐斑——石僵!而且是大面积、几乎盘踞了小半个石面的凶猛僵斑!石僵周围还爬满了如同腐烂苔藓般的灰绿“死癣”。这块料子散发着一股腐朽、绝望的死气,体积足有四十公斤,笨重得像个石墩子,与周围一些泛着水润感的料子格格不入。

绝对的重灾区!

赌石行当里流传着血淋淋的教训:宁赌癣满身,不碰石僵心!癣再凶,或许包裹着跳动的绿心脏;僵一入心,便是寸草不生的死寂废土!这块料子,就是标准的“石僵王”,看一眼就足以让赌徒们望而却步!

陈云却在那条最宽、几乎要将原石腰斩的巨大裂隙前,缓缓蹲了下来。裂隙深不见底,足有两指宽,内里黝黑如墨,裂隙边缘镶嵌着几缕颜色更深、如同墨汁凝固般的黑色癣痕(老狗屎癣)。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那恐怖的裂和僵吓退。强光手电被调到极限功率,雪亮的光柱如同手术台上无影灯,死死钉入那条死亡裂隙的最深处!

光芒驱散了表面的黑暗,在裂隙内部复杂嶙峋的岩壁上跳跃、折射。陈云的眼瞳深处,那被“金睛”千锤百炼出的绝对注意力高度凝聚!每一寸被强光拂过的岩壁纹路、裂缝走向、癣与岩石基底的结合部位……都在他脑中快速构筑起一幅详尽的内部三维脉络图!

这条裂……走势凶险,深入核心!但并非彻底贯穿!

那些如同根须般扎入岩体深处的僵斑纹路……看似霸道,却在某个极深的节点遭遇了更坚硬物质的顽强抵抗!形成了某种……被强行截断的“僵断”结构!

黑色老狗屎癣……看似侵入极深……但边缘那些极细微的、只有用金睛才能捕捉的颗粒感变化……它在渗透过程中被内部某种未知的存在“同化”了一部分……变得更深沉、更……内敛?!

僵断、癣变、裂隙走向……种种违背“石僵王”常理的细节,如同无数微小的齿轮,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咬合!最终导向一个惊人的悖论——这块被石僵死癣噬咬的巨料内部深处,很可能存在着足以压制它们、甚至反客为主的……真正强悍的核心!

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冰寒滚烫的矛盾吸引力,如同蛛丝般从那裂隙深处蔓延出来,缠绕上他的神经末梢!这股吸引力是如此的微弱、如此的倔强,像冰层下顽强搏动的心脏!与他前世在故宫库房深处亲手解开那块传奇的西汉“血沁螭龙纹玉璧”封藏原石时的悸动……竟隐隐呼应!

这个念头让陈云的心脏骤然紧锁!

就在他凝视那深邃裂隙、如同在与远古顽石进行一场无声对话的瞬间——

一种奇异的、冰冷而细腻的感官蓦然触发!仿佛有某种细微的“视线”穿透了石壳的阻碍,落在了他身上!

他猛地回头!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伫立在铁架的另一侧阴影里。

月白色。

月白的软绸旗袍如同山涧凝结的一抹寒烟,纤秾合度的剪裁勾勒出清冷的轮廓。乌黑长发松松挽起,插着一枚细长的素银簪,几缕垂落的发丝衬得那抹冷玉般的颈脖曲线异常清晰。一张脸如同精雕细琢的象牙,眉眼是极其古典的细长凤目,瞳孔是深不见底的墨色。唯有唇色一点极淡的樱粉。

她无声无息,如同从石影里走出的精魄。纤长的指间,把玩着一串晶莹剔透、绿意浓烈得几乎要从珠串间滴淌下来的翡翠玉珠——龙石种帝王绿,每一粒都价值连城!

腰间悬着一柄仅有两寸长短、通体墨绿如深潭沉璧的玉质小刀挂饰,刀柄处一点细碎流苏,随着她极细微的呼吸而轻颤。

是柳如烟!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那墨色的眼眸平静无波,目光在陈云脸上和他正凝视的那块巨石的深邃裂隙之间微微流转,看不出情绪。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清冽。

“这块……”她的声音响起,如古筝拨动泠泠清泉,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白玉般的手指向陈云紧盯的那块“石僵王”,“我祖父三十年前从密支那蟒带枯河的河床里拖出来的。当初以为是块顽石,差点压沉了船。”

她的脚步极其轻盈,无声无息地绕到巨石侧面,弯下腰。随着俯身的动作,墨绿玉刀坠饰微微晃动,一点流光在黑暗中跳跃。

她纤细的手指带着不可思议的稳定性,小心翼翼地拂去那块巨石表面一处不易察觉的凹陷坑洞内积聚的灰尘。那坑洞不过指甲盖大小,在粗糙的石壳上极不起眼。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目光再次落到陈云脸上,那双深邃的凤目深处似乎漾开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涟漪。

“就这点儿……” 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指尖若有若无地点了点那个被清理干净的细小坑洞,“……像不像?”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恰当的词:

“憋屈了几千年的石头……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滴‘泪’? 我一直觉得……”

她稍稍凑近,墨玉般的眼眸对上陈云的视线,那里面似乎藏着一缕能穿透石皮的锐利探寻:

“里面,压着个想哭的家伙。憋得太久了,腔子都快涨破了!”

轰!

柳如烟最后那句带着奇特意象的话语,如同点燃引信的炸雷,瞬间引爆了陈云心中那根无形的弦!

那绝不是随口点评!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块“死石”唯一真正“活着”的破绽!那个被尘埃掩盖、如同泪窝般深陷入石壳的小小凹坑!

那是……石皮在漫长地质挤压中最脆弱的泄压点!是她感知力穿透表象,捕捉内在反抗意志的表现!

就在陈云心神剧震、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泪窝”凹点的瞬间!

“金睛”那玄奥的感知能力被彻底激发!

一股庞大而内敛、如同冰封火山积蓄了亿万年力量的滚烫冰寒交织的意蕴!透过那个被柳如烟擦净的“泪窝”!

轰然爆发!

如同实质般冲刷过陈云的意识!

“开窗!”陈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冰珠!“就这里!给我开窗!现在!”

这突然的爆发让整个原石坊死寂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