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下午你们有三件事——”
“第一,爸!你跑一趟镇上,找最大的打印店,把这几个执照名字、所需资料、印章刻录事项,问清楚,一个字别落!”
“第二,妈!把家里里里外外彻底收拾干净,特别是东厢那间空房,清空出来!明天省里的专家团队就要来勘测水源!”
“第三——手机!必须学会用!” 陈云拿起父母那两部崭新的摩托罗拉,目光灼灼,“这关系到后面的联系畅通!妈您现在就过来,跟着我练拨号!爸你看着也学!”
邱敏慧看着儿子手中那小巧精致的“铁疙瘩”,听着那“省里专家”“水源勘测”的字眼,终于彻底从“二十亿”的惊吓和茫然中挣脱出来!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参与感油然而生!
她使劲搓了搓因为常年劳作而骨节粗大的手指,眼神也亮了起来:“学!妈这就学!以后还能给小英打电话!”
陈建国看着老婆儿子围在一起摆弄着那新奇的手机,听着邱敏慧第一次笨拙地按动着按键时发出的“嘟嘟”声响,再低头看看自己怀里那个同样崭新的宝贝,心中那些翻腾的不安和惊惧,也渐渐被一种久违的、属于当家男人的底气和对未来的期盼所取代。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几十年郁积的闷气全部吐出,拿起桌上那张写满准备事项的纸,揣进兜里:
“行!打印店交给我!你们……在家练那‘顺风耳’吧!”
他起身,步伐虽还有些僵硬,但那份畏缩已被一股新的劲头取代。
夜幕四合时,村长陈志辉的三轮摩托车突突地开进了陈家的土院。村长是刚从镇上被陈建武截回来的,晚饭才扒拉了两口,一头雾水又带着几分期待。
昏黄的白炽灯下,陈云那张略显陈旧的折叠饭桌被重新拉开。上面铺开的是陈云下午手绘的简陋却目标明确的大槐树村“未来十年产业蓝图”——江岸线勾勒清晰,工厂区块标红,道路网络纵横。陈建武拿着陈云下午写好的一份详细清单,一条条跟老村长掰扯:
“叔!第一件事,顶顶要紧——公司注册!‘大槐树农业发展有限公司’这名儿得赶紧定!这事牵扯到公章、开户、后期贷款资质!您老在镇里熟,跑工商、跑税务跑得快!”
陈志辉眯着眼凑近那份清单,看着上面条理分明的需求:法人代表(初定陈建武)、注册资金验资报告、场地证明、刻制公章财务章法人章……他暗暗吃惊,老陈家这儿子出去几天,行事章法变得如此有板有眼!
“名儿好!有气派!明天我就去办!这注册资金……?”
“先验资五百万!账户里已经趴着了!”陈云的声音在桌边响起。五百万!这三个字又让村长心脏哆嗦了一下,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稳坐如山的陈云,少年人的脸上只有一片让人心悸的平静。
“第二件,”陈建武的手指移向“水”字项,“老宅后头那口泉眼!明天省城专家就来测!这是咱村、我们厂子甚至整个项目的心脏!这地皮归属必须死死捏在咱自己公司名下!使用权是第一步,后续建厂批文环评也得跟上!叔,这块硬骨头得您老和建武哥一起啃下来!镇上、县里都得跑透!”
陈志辉捻着下巴刚硬的花白胡茬,浑浊的老眼中精光闪烁:“水源……这是命根子!马虎不得!镇上老张(书记)跟我有旧,明天我先找他通个气!县里嘛……”他盘算着县里主管农林水利那个副县长的喜好门路。
“第三件,土地!最重头的!”陈建武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用力点着图纸上那沿江连绵近十公里的大片空白区域,“村里能协调置换的林地、滩涂,咱优先拿下!按每亩年租金的最高标准补偿村民!这个价格,我们绝不亏待乡里乡亲!其他涉及邻村的地块,该镇里协调划拨批租的,得想办法!叔,我知道这难!要找人要送‘礼’的地方,您只管开口,钱,我陈建武砸锅卖铁也跟得上趟!”
“钱”字一出,屋里的气压都为之一变! 陈建国端茶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泼了半身。邱敏慧心头又是一跳,下意识看向儿子。陈云却只是微微点头,目光沉静地落在村长脸上,像在评估这场战役主帅的意志。
陈志辉沉默了几秒钟。昏黄的灯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他能感受到老陈家这次是动了真格!砸下去的不只是那骇人听闻的数字,更是赌上了全副身家的豪气!这担子压下来,重!但事要是做成了……
村长猛地直起佝偻的背脊,枯瘦的手掌同样重重拍在图纸上,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罕见的野望和属于老油条的精明算计:
“建武!小勇!把心放肚里!这块大肥肉,凭本事吃还是凭关系争,我这个老家伙豁出去这张脸皮了!明天,咱们分头——”
“建武!你去联系镇上、县里找水样环评的硬关系!砸钱!先把最要命的水源勘测和批文拿下来!”
“我去镇上!找老张(书记)和老徐(镇长)摊牌!再把村里的老少爷们拢起来开个通气会!把沿江能用上的地,一寸寸梳理清楚!”
“至于划拨邻村的地……”陈志辉眼中闪过一丝狠劲,“给我点时间!我亲自去邻村找李拐子(邻村支书)那个老滑头‘讲道理’!他敢漫天要价挡道儿,我就豁出去这把老骨头搅得他永无宁日!”
他喘了口气,看向陈云:“小勇,你那笔‘开路费’,得预备充分!”
陈云微微一笑,从随身带着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啪!”轻轻放在村长面前。没有开信封口,但那鼓胀的厚度和沉甸甸的质感,足以说明问题。
“村长爷爷,这是前期的启动费,不够再说话。”
陈志辉的手微微发颤,却没打开看,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一切都无需多言了。
深夜。陈家的灯一直亮着。
院子里,新买的嘉陵摩托安静地立在墙角。
堂屋里,那张沾满油渍的旧饭桌被擦得锃亮。陈云伏案疾书,笔走龙蛇,一份涵盖了酒厂初步预算、水源建厂规划、土地使用权申请报告要点的初步方案在纸上飞快成型。
隔壁厢房,邱敏慧珍而重之地将手机卡塞进新手机里,在陈建国的陪伴下,小心翼翼地按照陈云教的步骤,一遍遍按着数字键练习拨号。屏幕上微弱的绿光映着她依旧紧张却透着新奇喜悦的脸庞。滴、滴的按键音,如同此刻陈家大院里每个人胸中擂动的心鼓,预示着这片沉寂多年的黄土地上,一场席卷而来的风暴,已在今夜悄然掀开帷幕。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新手机塑料壳、土灶余烬的味道,混杂着浓烈的机油、图纸上的墨香,以及那隐隐弥漫开的、属于金钱权力博弈的气息。地契、水源、注册批文、邻村嘴脸……一条条错综复杂的线索,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江畔那个静谧的小村落上空。陈云手握重金,三叔临危受命,老村长被迫押上一生积累的人脉尊严,一场不见硝烟却关乎数百亩土地未来的资源争夺战,已在大槐树村沉寂的黑夜深处……轰然点燃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