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尘埃明珠(2 / 2)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重石!

希望!巨大的、几乎要将心脏灼穿的热切希望!瞬间点爆了严老师的泪腺!他死死抓住陈云的衣袖,像个溺水的人终于被拉出水面,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泣。

“拿纸笔来!”陈云声音沉稳有力。

严老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里屋,飞快地翻出小学生用的田字格本和一支最廉价的圆珠笔。

陈云凝神静气,接过笔,略一思索。笔尖在纸上挥洒开来!

第一张方子:内服方!

笔走龙蛇!字体是罕见的草书!却又带着行书的筋骨和章法的森严!

· 红花十克、伸筋草五克、牛膝十五克、透骨草十二克、桂枝十克、鸡血藤十克、海风藤十克、络石藤八克、千年健十克、威灵仙十二克、葛根十五克、钩藤十二克(后下)、羌活十克、姜黄十克……(此处为示例药材)*

一行行药名如龙蛇竞走!剂量配伍严谨!药性互补!

其字!筋骨雄健!笔锋锐利!结字却疏密得当!看似狂放恣肆,实则法度谨严!

每一个转折、每一条牵丝、每一个墨点,都带着一股千钧笔力!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整张药方,竟似一卷书家的狂草杰作!充满古老而磅礴的生命力!

严老师看得目瞪口呆!他虽不是书法名家,但一辈子教书育人,品评字体的眼力还是有的!这字……没有数十年皓首穷经的功底和真正的书法天赋,绝对写不出来!这小陈……哪是什么土郎中?这分明是隐在乡野的大家传人!

陈云笔不停挥!

第二张方子:外敷膏方! 字迹转为稍显收敛的行书,却更加凝重!

· 田黄八克(研磨极细粉)、麝香一克(极珍稀,可用白芷等替代品,此方为示意)、三七粉十五克、血竭六克(醋化)、白芷十克、乳香八克(醋制)、没药十克(醋制)、川乌十克(先煎久煎减毒)、草乌六克(炮制)、骨碎补十五克、川芎十二克……(配合香油或特制药油熬膏外用敷贴颈患处)*

药方开毕,陈云放下笔,将两张墨迹淋漓的纸郑重递给严老师。

“严老师,按方抓药。内服煎服,早晚一剂。外敷每日一次。若半月内无排病反应(如短暂痛感加剧),再来寻我调整方略。”他说得无比笃定。

严老师颤抖着捧过药方,像捧着绝世珍宝!他刚要跪下再次道谢——

“阿爸!”坐在轮椅上的女子,看着父亲手中那两张药方上陌生却又充满生命张力的笔迹,声音哽咽着:“家里的钱……早……早就空了……买不起……”后面的话被巨大的羞惭和绝望压住,泪珠滚滚而下。

严老师捧着药方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脸上因狂喜点燃的红潮瞬间褪尽,只剩下灰败的死气。他佝偻着背,目光在药方、女儿和空空如也的四壁间绝望地逡巡。那表情,仿佛一头困在悬崖边的老兽。

“啪嗒。”

一滴浑浊的老泪砸在药方上,洇开一小块墨痕。

客厅陷入死寂。黑白电视的噪音此刻刺耳无比。

陈云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徒有四壁的破败客厅——掉了漆的桌子、蒙尘的破柜子、锈迹斑斑的铁皮炉……最终,定在了墙角那只被遗忘的、布满厚厚灰尘和灶膛灰烬的青釉罐子上。刚才那一瞥,阳光掠过罐肩时露出的些许釉色光泽,如同蒙尘明珠的一丝光芒。

他迈步走过去,在那黯淡的青釉罐前蹲下。小心拂开上面厚厚的积灰,露出肩部一小块灰扑扑但还保留着光泽的青灰色釉面。胎体粗陶,隐约可见灰白底色。

他转过头,目光平视轮椅上的女子,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严姑姑,这只罐子……可还有用?”

女子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角落那个她早已熟视无睹的罐子上。

“……那个?……从前……用它给爸爸夜壶放过炭灰……”她苍白的脸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早就没用了……破罐子,扔在那儿挡路……”她声音低下去。

“那就好。”陈云笑了笑,笑容清澈干净,如同少年人看到喜爱的物件,“我喜欢收集这些旧东西。这只罐子……卖给我吧?”

“啊?”女子惊讶地睁大眼睛。

连严老师都愣住了。

陈云站起身,对那女子温和地笑了笑,再次肯定:

“嗯。卖给我。我现在身上现金不多……”他从运动裤兜里掏出所有的百元钞票(约有千余元),又把背包里剩下的五千多块现金全掏出来,厚厚一叠!动作自然地塞到轮椅女子因惊愕而微微摊开的冰凉手掌中!

“这点钱……够买点药应个急了。”

客厅里静得可怕!

严老师和女子都如同瞬间石化!

陈远在一旁猛吸一口气,嘴巴微张看着自己哥!

那只沾满灰烬的陈年旧罐子……值六千多?!

轮椅上,女子冰凉的指尖感受着那一沓扎扎实实的钞票触感。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枯瘦手指间那厚厚的崭新人民币,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一滴一滴打湿了鲜红的“工农兵”头像。

“谢……谢谢陈哥……”她声音嘶哑、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严老师猛地回过神!枯瘦的身体因剧烈情绪波动晃了几晃!他猛地对着陈云深深一躬!动作幅度之大几乎要让腰背折断!

“陈……陈先生!小老儿……无以为报啊!您……您这是救命之恩啊!”他语无伦次,指着墙角那个在灰尘里毫不起眼的青釉罐子:“那……那玩意儿……您……您拿走!快拿走!本就是没用的东西!放在那儿碍眼!您拿走!喜欢就拿走!要是不够……我……我家里……”他的目光在空荡的四壁徒劳地搜寻。

“足够了。”陈云语气平静,走到墙角,弯下腰。这一次,他的手指不再只是试探性地拂灰。掌心微微发力,那粗糙的陶胎入手冰凉沉重。他五指收紧,稳稳握住罐肩与束颈处,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将其整个从杂物堆里提出!罐子底部沾着一些泥土和干草屑。

阳光下,他提着这只沾满灶灰污垢的青釉罐,走到严老师面前,点点头:

“罐子我收下了。药,按方按时吃。有变故,来古玩街找我。” 他报出陈远的名字和新租铺面的位置。

当陈云提着那只灰扑扑、罐口还沾着陈年黑渍的青釉旧罐跨出严家那低矮门槛时,背后传来女子压抑不住的、宣泄般的痛哭和严老师反复哽咽的“谢谢!”。

门外阳光有些晃眼。

“哥……”陈远几步追上来,走在陈云身边,看着他手里提的那只丑陋灰罐,终于憋不住,压低了声音:“你花六千多……就买了……这么个破夜壶?哥,你钱多烧的啊?”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哥的钱也是辛苦赚来的吧?

陈云只是淡淡一笑,脚步未停,手指轻轻拂过罐肩那块在阳光下隐现清光的釉面。

“破罐子?”他提了提手中粗糙的青陶罐,目光扫过那粗笨的线条,嘴角却扬起一个带着一丝冷峭的弧度,“很快……它就会亮瞎所有人的眼。” 那只罐子在正午炽烈的光芒下——青釉宛如凝固的深潭春水!冰裂的纹路在阳光下勾勒出无数神秘的金线!那粗笨的造型……竟也显出一种未经雕琢的、大巧若拙的古朴韵味!它仿佛刚从数百年的沉睡中醒来!周身沐浴着新生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