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袋沉重地压在玻璃柜台上，陈云收回了那几枚价值连城的核心钱币（包括那枚足以买下半条街的“天下太平”开炉大钱）。谭国华心底虽如被剜去珍宝般刺痛，却也只能生生咽下这口血。
他看着柜台旁站立的陈云，那少年依旧衣衫褴褛，肩头甚至还沾染着麻袋蹭上的灰土，解放鞋的破洞沉默地昭示着贫寒。但那张年轻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局促或不安，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与笃定。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初秋的江水，却又深不见底，仿佛倒映着无尽星河与千载光阴。
谭国华从业近五十年，从省博库房到民间市场，阅人无数，阅宝更是难以计数。他一生刚直不阿，凭借过人的眼力和坚韧的性格，在文物圈子里闯下了赫赫声名，遇强愈强，从未真正服过谁。但今天，在这个横空出世般闯入他店里的穷少年身上，他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那股挫败感并非源于金钱的诱惑无法满足（虽然“天下太平”的错失确如万蚁噬心），而是来自一种纯粹技艺层面被彻底碾压的无力！
看看眼前吧！
那堆被他随手分拣、信手拈来的天启版别铜钱，如同一个微型的天启铸币厂在他指下井然有序！
那堆积如小山、竟多达一百余串、用红绳编织得整整齐齐、带着奇特美感与玄机的五帝钱串！每一种排列方式都隐含五行生克、吉凶方位甚至命理气运，却又打破了传统五帝钱单一的风水排列模式，创造出一种崭新的、承载着更多世俗愿景与精神寄托的象征体系！这是将钱币的物质价值与人文精神、民俗信仰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深度结合！
还有他那匪夷所思的效率！一晚整理、分拣、清洗、归类、再编制上百套？！
这是怎样超凡的眼力、心神、技艺与耐心？！
谭国华艰难地呼吸着，那杯未能润喉的热茶早已冰凉。他再看向陈云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样。那份源于身份年龄的审视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欣赏、探究与……心悦诚服的敬畏！眼前这个少年，绝非池中之物！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毕生引以为傲的经验与学识，在对方那双仿佛能洞穿时空经纬的眼睛前，究竟还有几分分量？
“服了……老头子我……今天真是服气了！”谭国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极度的感慨，他摇着头，自嘲地笑了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坦诚和认真，“不要说博物馆里那些象牙塔里培养出来的学生娃子，就算是我这个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家伙……在你这一手‘点石成金’的本事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他深吸一口气，指向柜台上那堆如同艺术品般码放的五帝钱串：
“小老弟！这些宝贝，老头子我全要了！这些普通的民俗串（指常见的清五帝、不含母钱），用料实在，编制工整寓意好，市场上独一份！每串我给你八百！”
他又指了指旁边那堆品相稍好、但价值远不如珍稀版别的散钱：
“至于这些散兵游勇，虽非顶级，但也都是开门老货，比废铜强太多。算两百块一斤！”
这个报价，已经远超市场普通五帝钱（通常几十元一串）和铜斤的行情（废铜几元一斤），带有明显的歉意、赏识和交好之意。
陈云迎着谭国华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难掩的复杂眼神，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谭老爽快，这价……公道。”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那两个字的分量，仿佛蕴含着超越金钱的认可。
看着陈云波澜不惊地接受这份远超预期的“公道”，谭国华心中那份探究与好奇如同藤蔓般疯长！他仿佛在荒漠中发现了一口深不可测的灵泉！他热切地搓着手，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期待和激动：
“小老弟！还有什么‘压箱底’的好东西？别藏着掖着了！刚才我可瞥见袋子里金光一闪……拿出来让老头子开开眼？！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 他像极了一个顽童在讨要压岁钱。
陈云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浅淡弧度。他这次没有从麻袋深处掏摸，而是从刚才放回贴身位置的一个粗布小包里（实则掩饰了下从空间概念的取出过程），取出了四枚沉甸甸、闪烁着柔和而浑厚金色光芒的钱币！
正是那四枚在灯光下流转着无匹贵气的——金币！
“谭老，” 陈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平静却斩钉截铁，“只出两枚普通的无签版本。这两枚签字版——飞龙和共和的金样币，恕不外售，我自要珍藏。”
谭国华在看到四枚金币同时现身的刹那，心脏差点跳出胸腔！四个？！这穷小子兜里揣着四枚货真价实的顶级金币？！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但当听到“签字版”三个字，尤其是“飞龙签字版”时，他那双阅宝无数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签字版？！还是飞龙？！
怀疑！ 强烈的怀疑如惊涛拍岸！这种东西，整个华夏大地，别说私人藏家，就算各大博物院，能有几人拥有？还是金质的？！他谭国华省博当了一辈子馆长，也只上手鉴定过一枚银质的飞龙普通版！签字版？传说级的存在！更别提金子了！这小子不会是被人用假金骗了吧？
然而，当那四枚金币被陈云轻轻推到明亮的射灯之下，谭国华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即便怀疑人生，也请亲自验证！
没有半分迟疑！谭国华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抄起桌面上那枚品相最好、金灿灿的袁大头飞龙金币！入手的第一感觉就让他心头剧震——压手！ 金质沉甸感远超任何银币！他颤抖着手，几乎是粗暴地推开碍事的金丝眼镜，抄起桌面的高倍单眼宝石鉴定目镜（顶级珠宝鉴定才用），死死扣在右眼上！
放大镜下，一个全新的、震撼人心的微观世界在眼前轰然洞开：
正面： 袁世凯身着华丽的大元帅戎装，头戴饰有雄鹰与竖翎的鹭羽冠，威严无匹！五官雕刻入微，立体感强得惊人！眼神锐利逼真！每一根眉毛、胡须都清晰可辨！胸前佩戴的巨大勋章层次分明，绶带纹理毕现！最关键的是，人像右侧肩章下方那行如同用最精妙刀具在黄金里蚀刻出的、流畅清晰无比的英文花体签名——“L.GII”！每一个字母的起笔收锋，都带着意大利顶级雕版大师鲁尔智·乔治的个人印记！
背面： 腾空而起的五爪飞龙！双翼张扬，龙鳞片片分明，仿佛覆盖着真实的鳞甲！龙爪尖锐如钩，分别紧握标枪与令箭！龙身遒劲有力，呈现出强烈的立体浮雕感！“中华帝国”与“洪宪纪元”八字，笔笔方正，力道千钧，铸压在金币边缘，毫无流铜毛刺！那饱满精致的程度，绝非普通机械模具所能达到！
真品！开门到代！ 而且品相堪称近未流通（AU）甚至近乎未流通（UNc）！ 传世遗珍，包浆温润自然，如同黄金包裹着一层琥珀般的岁月光泽！
放下飞龙金币的瞬间，谭国华的双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又抄起那枚同样分量十足、金光夺目的袁世凯共和纪念金币！同样的顶级雕工！同样的“L.GII”签名！同样的“壹圆”嘉禾！同样的完美品相！
紧接着，他又颤抖着检视了另外两枚无签名的普通飞龙金币和共和金币，结果同样是震撼——开门老货，绝品好貌！
“是真的！绝对真品！天工造物，神乎其技！”谭国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彻底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顶礼膜拜般的赞叹！他仿佛刚从云端跌落凡尘，激动地一把抓住陈云的手臂，“小兄弟！老头子这回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这……这些宝贝……”
他看着那两枚被陈云明确点出要珍藏的签字版金币，眼中爆发出的渴望和心痛如同实质，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猛地一跺脚，痛心疾首：“可惜！可恨啊！老头子我……囊中实在羞涩！这等绝世瑰宝……我……我一个人吞不下啊！” 他那点身家，盘下这“天下钱庄”已经去了一多半流动资金，哪还有余力吃下这种级别的炸弹？
强烈的挫败感和巨大的惋惜感让这位一向硬朗的老馆长几乎要老泪纵横！他死死盯着那两枚在灯光下流转着致命诱惑力的签字版金币，像是看着绝世的恋人投入他人怀抱。
他猛地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只见谭国华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用一块崭新的丝绒托盘垫，轻轻托起那两枚无签字的普通飞龙金币和共和金币（价值虽次一级但也足以惊世骇俗），对陈云说道：“小老弟！这两枚普通的，我有能力拿下！但那两枚签字的……老头子今天豁出去这张老脸！替你找个识货且出得起价的真正大藏家！就在这儿！让这满屋子的老伙计给掌掌眼，抬个价！放心，绝不让你吃亏！”
陈云看着谭国华眼中那复杂的、痛苦而又充满热望的光芒，再感知到他对另外两枚签字版流露出的无望而深切的哀伤，心底那根弦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微微颔首：“谭老厚道，小子信得过。您安排。” 说完，迅速将那两枚闪烁着签名光芒的瑰宝贴身收好，如同巨龙掩起最珍爱的珠宝。
谭国华深吸一口气，如同上阵的将军，端着盛放着两枚普通金币的丝绒托盘，转身走向角落里那张恢弘的金丝楠木大茶台。此刻，茶台上方的雪茄青烟袅袅，十多位老者或低声谈笑，或闭目养神，沉浸在各自的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