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懂什么叫卸力。
但他看懂了,这玩意儿,跟他村口的桥洞,长得一模一样。
那些桥洞,几百年了,风吹雨打,车拉马拽,就没见塌过。
赵刚的呼吸,瞬间急促。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
林浩。
林浩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看着。
此刻,他脸上的凝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狂喜。
他快步走到那道弧线前,蹲下身,伸出手,指尖在那道弧线上轻轻划过。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拱形结构……”
“这是最完美的承重结构!”
“老先生,您……您说的,是‘拱形应力分散原理’!”
林浩猛地抬起头,看着那个普普通通的老石匠,眼神里是一种面对知识本源的敬意。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现代工程力学的复杂公式和模型。
可那些东西,最终指向的,就是眼前这个老石匠,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的,最简单,也最根本的形状。
石根听不懂什么“拱形”“应力”。
他只是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
“俺们就管这个叫,天老爷的肩膀,能扛事儿。”
指挥部里,连夜召开了会议。
或者说,是一场由一个老石匠主讲,独立旅最高指挥层和“专家组”全体旁听的技术研讨会。
林浩拿出了他带来的,画满了精密线条的现代工程图纸。
石根则拿出了他用了半辈子的,已经磨得光滑的墨斗和角尺。
一个说着“应力分析”“结构模型”“安全冗余”。
一个说着“卯榫”“斗拱”“龙骨”。
两种来自不同时代,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语言,在这一刻,竟然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赵刚和他带领的几个知识分子,负责记录和翻译。
他们时而皱眉苦思,时而恍然大悟,手里的笔就没停过。
李云龙听得云里雾里,脑袋都大了三圈。
但他没走。
他就坐在那,死死盯着老石匠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他看到那双手,如何用最简单的工具,做出最精巧的榫卯。
他看到那双手,如何将现代图纸上冰冷的线条,变成一个个可以触摸,可以理解的实体模型。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世上,有一种力量,比枪炮更坚实。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传承了千百年的智慧。
三天后。
一套全新的施工方案,摆在了李云龙的桌上。
中西结合。
以老石匠的拱形窑洞结构为核心,以林浩提供的水泥配方和钢筋混凝土技术为骨架。
坑道不再是直来直去,而是有了科学的弧度。
支撑不再是简单的木头,而是加入了钢筋的水泥预制件。
效率,提升了三倍。
安全性,提升了十倍不止!
当第一段采用新方案的坑道顺利合龙,稳如泰山的那一刻。
整个工地,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战士们把那个干瘦的老石匠,高高地抛向了空中。
李云龙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咧着大嘴,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半个月后。
第一独立旅,全旅动员大会。
近万名战士,黑压压地站满了整片山坡。
高台上,李云龙亲自给一个满脸不知所措的老头,戴上了一朵大红花。
那老头,就是石根。
“经旅部研究决定!”
李云龙扯着嗓子,声音通过缴获来的铁皮喇叭,传遍了整个山谷。
“兹任命——”
“石根同志,为我第一独立旅,‘地下长城’工程,总技术顾问!”
“享受……享受营级干部待遇!”
轰!
台下,掌声雷动。
石根捧着胸口的大红花,浑浊的老眼里,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一辈子,就是个埋头干活的石匠。
被人瞧不起过,被人欺负过。
他从没想过,自己这身传了几代人的手艺,有一天,能在一个挂着“旅部”牌子的地方,说了算。
他更没想过,自己一个土里刨食的老头,能戴上八路军的大红花。
李云龙拍了拍他的肩膀,力气用得有点大。
“老总顾问,说两句?”
石根哆嗦着嘴唇,走到话筒前,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带着浓重乡音的话。
“俺……俺不会说啥大道理……”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
“俺就想……凭着这身骨头,这身手艺,给咱们部队,建一个……一个鬼子飞机大炮,都打不烂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