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图穷匕见了？
他正想说点什么场面话来缓和一下气氛，孙尚香却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的脸颊，在摇曳的烛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染上了一层绯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可她的眼神，却依旧固执地、死死地锁着他，不肯偏离分毫。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一种近乎蛮横的、不讲道理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反正，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在你没有亲口赶我走之前，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一粒灯花，发出“噼啪”的轻响。
姜云彻底懵了。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被洪水冲过，一片空白。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她或许是来道谢的，或许是来为白天的失态道歉的，甚至可能是来打探什么军情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句……堪称无赖的宣言。
赖在这里？
不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想干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孙尚香，女孩的胸口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起伏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小小的、同样目瞪口呆的自己。她那蛮横的语气之下，是藏不住的羞涩与慌乱，她紧紧抿着的嘴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就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兽，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鼓起勇气，亮出了自己并不锋利的爪牙。
姜云的脑子里，瞬间有无数个念头闪过。
他想起了甄姬那双冰霜初融的眸子。
想起了糜竺那张写满了“贤婿你何时成婚”的脸。
想起了蔡文姬那洞悉一切的轻叹。
甚至想起了远处院子里，那个还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袁瑶。
他的后院，已经不是一个院子了，那是一个充满了暗礁和漩涡的马里亚纳海沟。而现在，孙尚香，这位江东猛虎的女儿，正准备开着她那艘小小的、却动力十足的冲锋舟，一头扎进这片海沟里，还要在他这艘本就摇摇欲坠的破船上，安营扎寨！
这是感谢他救命吗？
这分明是想让他死得更快一点！
“孙……孙姑娘……”姜云的喉咙发干，他试图组织语言，却发现自己的舌头打了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他在装傻，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应对方式。
孙尚香的脸更红了，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这番鼓足勇气的表白，换来的却是对方的装傻充愣。
一股委屈和羞恼，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你不用明白！”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带着一丝被逼急了的恼怒，“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要赶我走？你只要说一个‘是’字，我明天天一亮，立刻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她把问题，像一柄烧红的刀子，直接捅到了姜云的面前。
是，还是不是？
姜云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比面对洪水的时候还要大。
赶她走？
他怎么开口？
人家刚刚死里逃生，元气大伤，还是为了帮他、帮刘备才落到这般境地。他现在要是说一个“是”字，把一个虚弱的、无依无靠（至少表面上是）的姑娘赶出家门，那他成什么了？
忘恩负负义？过河拆桥？
他白天刚刚在万民面前立起来的“神明”人设，一夜之间就能崩塌成“人渣”。
可要是不赶她走……
那她这句“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又该如何收场？
姜云看着她那双倔强的、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眼睛，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进退维谷”。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卧房里，而是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是虎狼环伺，而把他逼到这个境地的，就是眼前这个脸蛋红扑扑的、看似人畜无害的姑娘。
房间里，檀香的味道依旧清雅，可姜云却觉得空气粘稠得让他快要窒息。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孙尚香，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那份决绝，没有丝毫动摇。她在等，等他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