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刘备相对而坐，亲自为他斟上一杯温热的酒，笑呵呵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我们每一个人的耳中。
“玄德久历四方，必知当世英雄。今日你我闲来无事，还请试言之，这天下，谁可称英雄？”
来了！
刘备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双刚刚端起酒杯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他手中的筷子在杯沿上磕碰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差点掉在地上。
我站在刘备身后，垂手而立，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刘备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起了我的嘱咐，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探着说道：“备……备肉眼凡胎，怎识得英雄。要说英雄，淮南袁术，兵粮足备，可为英雄？”
曹操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袁术？冢中枯骨耳！我早晚必擒之！”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刘备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说道：“那……冀州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虎踞河北，麾下猛将如云，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可为英雄？”
曹操闻言，抚掌大笑起来，笑声在小亭中回荡，却让亭外的杀气显得愈发浓烈。
“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刘备额头的冷汗已经顺着鬓角滑落，他绞尽脑汁，又举出荆州的刘表。
“刘景升，名重天下，坐镇荆襄九郡，可为英雄？”
“刘表虚名无实，非英雄也！”
“江东孙策，血气方刚，尽得父业，乃英雄也？”
“孙策藉父之名，非英雄也！”
曹操一一将刘备所言之人，贬斥得一文不值。每说一句，他的目光便如刀子一般在刘备的脸上刮过一次。刘备的头越垂越低，身子也越缩越紧，到最后，已经完全是一副被吓破了胆，噤若寒蝉的模样。
亭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酒香、梅香混杂在一起，却让人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曹操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放下酒杯，一双细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备，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从躯壳里揪出来审问。
小亭之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炉火上酒水沸腾的“咕嘟”声。
终于，曹操缓缓地伸出手指，先是指了指对面早已面无人色的刘备，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他一字一句，如同惊雷贯耳，清晰地说道：
“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话音未落，如同一道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刘备的心口。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一种被猛虎彻底看穿的绝望。
“当啷！”
一声清脆的巨响，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刘备吓得魂不附体，手中的筷子和汤匙，再也握持不住，齐齐脱手，掉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