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历8451年的初春,玉石州上空盘旋的并非暖意,而是一缕挥之不去的死寂。周天殿内,新任宗主深红学者倪镜辞端坐于星辰光晕之下还不足四年,他脸上那学者特有的冷静与博学已被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与隐约的惊惧取代。他面前的主星图上,代表“冥河”的幽暗区域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脉动,其边缘不断侵蚀、吞噬着象征“现世”的星光区域,仿佛一张贪婪的巨口正在规则层面持续扩张。
“宗主,”首席长老倪大弘步履急促地走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收到的密报……锡矿工会的‘断腕’协议未能根除隐患,冥河印记的反噬比预想更烈,其核心工坊区已彻底被灰败气息笼罩,生人勿近。此外……”他顿了顿,脸上血色尽褪,“我们的外围观测点回报,灰域边缘出现多次异常规则坍缩,疑似……有东西正在尝试跨越。”
倪镜辞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玉质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他继承了父亲倪灿山对星象的敏锐,此刻却能清晰感受到,支撑世界存在的底层规则网络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并非某个存在的攻击,而是整个系统在知识之妖陨落后,失去了一个巨大的“异物”支撑,正不可避免地滑向失衡的深渊。冥河,不过是这深渊最先溢出的洪水。
“传令下去,”倪镜辞的声音干涩,“启动‘星陨’预案最高等级。所有非必要弟子撤回玉石州核心结界。资源配给……再削减三成。”
命令下达,殿内一片死寂。每个人都明白,“星陨”预案意味着宗门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放弃绝大部分外围疆域,固守最后的堡垒。这是绝望下的收缩,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的蜷缩。
然而,内部的危机往往比外部的威胁来得更快,更猝不及防。
世界历8451年,冬,一场毫无征兆的寒流席卷玉石州。但这寒流并非自然天象,其中夹杂着细微却无孔不入的规则碎片,源自世界底层不断加剧的崩坏。周天殿的防护大阵在这种无形的侵蚀下,光芒明灭不定。
正是在这个夜晚,深红学者倪镜辞于静室中试图强行推演冥河波动的核心规律,为宗门寻找一线生机。他周身环绕着深红色的算筹光影,无数符文如同血液般流淌。然而,就在他的神念即将触及那片幽暗区域核心的刹那——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在他灵魂深处炸开。
倪镜辞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放大。他周身的深红算筹光影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寸寸崩裂,化作漫天飘零的血色光点。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之下,无数细密的、如同星图脉络般的裂纹正迅速蔓延,裂纹中透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规则……反噬……冥河……不可窥探……”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难声响,最终,未能说完一句完整的遗言。他的身体如同风干的沙雕,从内部开始瓦解,悄无声息地化作一滩蕴含着微弱星辉与浓烈死寂气息的黑色粉末,消散在静室的微光中。
宗主再次暴毙!消息传出,青云宗上下彻底陷入了恐慌与绝望的深渊。连续两任宗主非正常死亡,让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宗门雪上加霜。长老会在一片悲戚与混乱中,不得不推举实力仅半超凡、却已是倪氏嫡系中少数存活且神智清醒的活尸倪瑞继任宗主之位。同时,侦探倪砚书-序列七被任命为玉石州领主,负责维持日常秩序。
倪瑞站在周天殿中,感受着前任留下的绝望气息和殿外弟子们惶恐的目光,他那因活尸序列而本就僵硬的面容更添几分死寂。他没有强大的力量,没有渊博的智慧,有的只是一具不朽的躯壳和一份对宗门存续的执念。“坚守……直到最后一刻。”他对自己,也对所有门人,发出了无声的誓言。然而,这誓言在愈发清晰的冥河涛声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世界的崩坏并未因一个宗主的陨落而停下脚步。天灾变得愈发频繁和诡异。
世界历8455年,夏,毒牙荒原(怒火部族疆域)。原本干燥酷热的荒原上空,毫无征兆地凝聚起浓稠如墨的乌云。但这乌云降下的并非雨水,而是无数扭曲、疯狂的低语。这些“疯狂意念”如同无形的瘟疫,席卷了整个荒原。低序列的兽人士兵在听到低语的瞬间便双眼赤红,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一切活物,甚至自残。他们的理智被彻底剥夺,变成了只知杀戮与毁灭的疯兽。就连一些序列五、六的中层军官,也需全力运转灵性才能抵御那直刺灵魂的呓语,脸上写满了痛苦与挣扎。这片本就混乱的土地,彻底沦为了疯狂滋生的温床。
世界历8457年,极北之地(坐标303,225),万年不化的冰盖之下,响起了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某种被封印了无数岁月的“寒冰之物”苏醒了。冲天而起的幽蓝色寒气将天空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色泽,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冻结灵魂的力量向南蔓延,所过之处,万物凋零,规则仿佛都被凝固。
世界历8458-8459年,接连两颗“小型陨石”坠落在(51,64)与(35,49)。它们不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撞击,陨石核心蕴含着高度凝练的混乱规则,落地后形成了一片片小范围的“规则污染区”,空间扭曲,物理常数失常,任何踏入其中的生物都可能被随机分解、重组或彻底湮灭。
在这些接连不断的天灾背后,是锡矿工会地底,那场与命运抗争的最终乐章,正走向悲壮的终局。
世界历8460年,锡矿工会地底,逆熵方舟核心工坊。
凄厉的警报声早已成了这里的背景音。主控平台上,代表“冥河印记”的灰色阴影已不再是脉动,而是如同濒死巨兽的心脏,进行着剧烈而无规律的疯狂抽搐。其与冥河“归寂”波动的相似度,死死锁定在百分之九十七这个令人绝望的数字上。整个方舟龙骨发出的不再是呻吟,而是濒临解体的刺耳金属扭曲声。
老矮人首席工程师站在平台前,原本佝偻的脊背此刻挺得笔直,仿佛要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他的眼中没有了血丝,没有了疲惫,只剩下一种看透命运的平静,以及深藏于平静之下的,如同地核熔岩般的愤怒与不甘。
“首席……隔离缓冲区……全面过载!结构完整性……百分之十五!”助手的声音已经嘶哑,带着哭腔。
老矮人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厚重的岩壁和合金装甲,看到了那与方舟“源心”死死纠缠、如同恶性肿瘤般不断增殖的冥河印记核心。“我们以为自己在窃取神火,却不知从一开始,我们只是冥河选中的……祭品。”他低沉的声音在嘈杂的警报声中异常清晰,“但这祭品,也要崩掉它一颗牙!”
他猛地抬手,干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按下了控制台边缘一个从未启动过的、被重重符文锁链封印的暗红色晶体按钮。
“启动……‘最终寂灭’协议。”
“首席!”周围的核心成员骇然失色。“最终寂灭”并非“断腕”,那是将方舟核心连同冥河印记一起,导向自我毁灭的最终程序!意味着工会数百年的积累、无数矮人的智慧与牺牲,将彻底化为乌有,甚至可能引发难以预估的规则风暴!
“执行命令!”老矮人的咆哮如同垂死雄狮的怒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不能让这艘被诅咒的方舟,成为冥河淹没世界的桥头堡!与其让它失控爆炸,不如我们亲手……送它一程!”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晶莹,但那绝不是软弱,而是对未竟梦想的告别,对同胞命运的悲悯,以及对冥河那冰冷规则最倔强的反抗。
下一刻,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能量在方舟最深处被点燃。那不是爆炸,更像是……一个微型的“归寂”奇点被强行创造出来。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种吞噬一切声音、光线、乃至存在感的绝对寂静,以方舟核心为原点,猛地扩散开来。
“嗡——”
寂静过后,是规则的彻底崩坏。以锡矿工会主城为中心,方圆数百里的大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揉捏,岩层拱起、断裂,地缝中喷涌出的不再是岩浆,而是纯粹的、冰冷的灰败气息。空间本身呈现出不自然的褶皱和裂痕,仿佛一张被撕破的画卷。庞大的逆熵方舟,连同其中承载的梦想、牺牲与诅咒,在这一刻,被从物理层面和规则层面同时“抹除”了大半,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终结意味的巨大坑洞,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冥河低语。
“最终寂灭”协议成功了,它避免了最可怕的、波及整个世界的规则海啸。但代价是,锡矿工会失去了他们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堡垒,以及……大部分留守的核心成员。残存的矮人们在地底废墟中苟延残喘,背负着沉重的伤亡和无法摆脱的冥河诅咒,在黑暗中聆听着那永恒的、冰冷的波涛声,一步步滑向命运的终点。
世界的混乱在加剧,而怒火部族内部的王座之争,也在这愈发恶劣的大环境下,进入了全新的、更加复杂的阶段。
世界历8462年,秋,格鲁姆霍王城。
黑皇帝恩鲁克·烈火端坐于重新修复、但裂痕依旧隐约可见的黑曜石王座之上。阴影在他周身不再是简单的缠绕,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黑暗绸缎,缓缓流淌,将神殿内的光线扭曲成怪诞的形状。杜尔加之死的阴影并未散去,反而让他对冥河的力量更加忌惮,也更加……渴望。
“贝克还在他的白塔里空谈理想?奥洛克那头野兽还在他的峡谷里舔舐伤口?”恩鲁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他指尖轻点王座扶手,一道细微的阴影裂隙在他面前展开,呈现出部族疆域内各处堡垒、资源点的实时能量流动图。“但他们不明白,秩序,不仅能统合内部,更能……定义敌人。”
他目光扫过王座之下垂首肃立的几位新晋强者,其中包括成功融合冥河死意、气息愈发幽深恐怖的黑暗库洛·铁甲,以及擅长隐秘行动、如同毒蛇般的隐者诺特斯·烈火。
“库洛,”恩鲁克点名,“你源自冥河的力量,需要更多的‘养料’去熟悉和掌控。诺特斯,你的阴影,需要更广阔的疆域去渗透。”
他没有明说,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黑皇帝的秩序之轮,即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碾向所有不服从者。内部的整合已近完成,下一步,便是对月亮与白塔势力的全面清算,甚至……是对外扩张。
然而,就在恩鲁克磨刀霍霍,准备一举奠定胜局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在他势力范围的核心地带,悄然滋生。
世界历8465年,夏,原“狂澜之野”地区。
这里本是怒火部族一处重要的粮食产区和水道枢纽,在黑皇帝的秩序下恢复了生产与稳定。然而,这一年,一种诡异的“枯萎病”开始在作物和牲畜间蔓延。并非瘟疫,而是某种规则的“凋零”。受到影响的生命体,其生命力会加速流逝,仿佛被无形的存在汲取。
起初,这并未引起高层的足够重视,只被当作普通的天灾或序列能力失控处理。但很快,负责调查此地的阴影执政官发现了异常——枯萎区域的中心,残留着一种极其隐晦、与黑皇帝阴影同源却又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黑暗力量。这力量并非来自外部,更像是从内部滋生,如同健康的肌体上长出的恶性肿瘤。
调查最终指向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低级税务官——阴谋家瓦尔·风怒-序列六。当阴影执政官带队前往逮捕时,等待他们的却并非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