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派驻于此的督办官员姓王,和织造局大使姓张,早已得到通知,恭敬地迎候在一旁,详细汇报着产量、新开发的花色品种、为皇家商会供货的渠道建设以及带来的利润增长,言辞间充满了对这番革新成就的自豪。
“大人请看,”王督办指着一条刚刚织成的、图案繁复华丽的云锦,兴奋地说,“采用新机器后,此类过去需数月方能织成一匹的精品,如今只需旬日!
而且品质更加均匀稳定!如今通过皇家商会,不仅供应内廷,更远销海外,利润较之往年,翻了三番不止!”
张大使也补充道:“而且新机器对学徒的要求降低了,培训数月便能上手操作,大大缓解了熟练工匠不足的困境。”
然而,朱啸却并未完全沉浸在效率提升和利润增长的喜悦中。
他敏锐的目光扫过整个车间,最终停留在车间角落。
那里,一些头发已然花白、脸上刻满岁月痕迹的老师傅,虽然也在按照规程操作着新式织机,动作或许略显迟缓,但他们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们对手中这能省时省力、仿佛拥有“魔力”的“铁家伙”既感到惊奇与赞叹,又难掩一丝深藏于心的落寞与彷徨。
毕竟,一台不知疲倦、效率奇高的新机器,或许就意味着数个、甚至十数个依赖毕生手艺养家糊口的熟练老匠人,其岗位变得不再那么不可或缺。
他们引以为傲的“手感”、“经验”,在这些精确的钢铁造物面前,价值似乎正在急剧衰减。
朱啸心中微动,示意汇报暂停,缓步走到一位看起来年纪最长、手指关节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大变形的老匠人面前,语气温和地问道:“老师傅,在这新机器上做工,可还顺手?比起以前的木机子,感觉如何?”
那老匠人显然没料到这位看起来气度不凡的“大官”会亲自来问话,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有些局促地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手,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因长期在嘈杂环境中工作而形成的沙哑:
“回……回大人话,顺手,比老家伙事快多了,也省力气。这花样……靠着那纸版,织出来分毫不差,准得很,俺们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顿了顿,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旁边那台正在自动织造着繁复芙蓉花的机器,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苦涩,
“就是……就是看着这东西不停地转,心里头有时候空落落的。怕以后……像俺这样的老骨头,摆弄了一辈子的梭子、经纬,这点手艺活都被它顶了,没啥用处了……俺在这织造局干了四十年了啊……”
此言一出,旁边几位同样年长的工匠也默默低下了头,或用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机器外壳,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王督办和张大使脸上略显尴尬,欲言又止,他们或许考虑到了效率,却未必深入体察到这些老匠人内心的失落。
朱啸闻言,心中了然,这正是技术革新必然伴随的阵痛,是生产力飞跃下个体命运的微小涟漪,却也是他作为统治者必须正视和安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