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桑德的回程(2 / 2)

而最让他心驰神摇又困惑不安的,是那些关于“格物致知”哲学思想的论述,以及对手稿中隐约提及的、关于一种全新“能量”(他理解为类似蒸汽,但又似乎有所不同)技术应用的模糊记载。

“我们就像井底之蛙,”他在航行日记中写道,“长久以来,我们凭借着几艘帆船、几尊火炮,就傲慢地以为触摸到了世界的边界,甚至自以为代表了文明的顶峰。张德安的手稿,像一把铁锤,砸碎了这口井的井壁。外面是一个我们完全无法想象,甚至无法理解的广阔世界。我们的傲慢,源于我们的无知。”

几个月后,饱经风浪的“飞翔号”终于驶入了熟悉的须德海,阿姆斯特丹港那繁忙的景象和纵横的运河映入眼帘。范·德·桑德顾不上回家与亲人团聚,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满海盐气息的衣物,便怀揣着手稿抄本,第一时间赶往东印度公司那宏伟的总部——“东印度之家”,请求紧急觐见十七人董事会的核心成员。

果不其然,由科恩总督初步送达的条约内容,已经在董事会内部引发了海啸般的震动。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长条桌旁,围坐着荷兰联省共和国最有权势的一群商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

“四百万两!还有台湾!范·德·桑德,你知不知道台湾的战略位置?那是我们通往日本、窥伺中国大陆的跳板!你就这样拱手让人了?”一位来自泽兰省的董事,范·伯克尔,用力拍打着桌面,咆哮道。

另一位来自阿姆斯特丹本地的董事,德·维特,语气则更加冰冷:“公开谢罪?贸易限制?这不仅仅是金钱的损失,这是荷兰共和国声誉的扫地!是我们东印度公司信用和威严的崩塌!以后我们在远东,还如何立足?如何与那些土着王公、与其他欧洲公司打交道?他们会认为我们软弱可欺!”

范·德·桑德站在长桌的末端,像一名等待宣判的囚徒。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尊敬的各位董事,”他的声音起初有些沙哑,但很快变得清晰而坚定,“我完全理解诸位的愤怒。

当我坐在紫禁城的偏殿里,被迫在那份文件上签下名字时,我感到的屈辱,比诸位此刻的愤怒,要强烈十倍、百倍!”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鄙夷的面孔,开始了他精心准备的陈述。

他没有过多辩解,而是用极其生动、甚至略带夸张的语言,描绘了他在大明的见闻。

他描述了明朝京营演武时,那如山如林、沉默前进的步兵方阵,以及火炮齐射时地动山摇的恐怖场景;他详细叙述了东瀛(日本)如何在短短数月内被明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征服,德川幕府如何覆灭,卢象升如何立碑富士山,强调荷兰在日贸易据点是如何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他尤其着重描述了那令人灵魂战栗的“钢铁长龙”——蒸汽机车,形容它如何喷吐着浓烟,发出巨兽般的咆哮,以超越任何骏马的速度,拖拽着数十节车厢在铁轨上飞驰。

“先生们!”范·德·桑德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诚恳,“我恳请你们理解,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靠几艘战舰封锁、几场海战就能逼其就范的对手。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正在经历着我们无法理解的、剧烈变革的庞然大物!一个拥有近乎无限人力、严密组织能力和……和某种超越我们认知的技术的超级帝国!

签署这份条约,绝非懦弱,而是在当时绝境下,唯一能为公司保全一丝在远东存在,保住我们在香料群岛、在印度、在波斯湾利益的理性选择!

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当时我拒绝签字,恐怕此刻,巴达维亚是否还能飘扬着我们的Voc旗帜,都要打上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