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然提及两个月前刚刚发生的武举之事,并且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张献忠当时的粗话:“他说!‘老子在边军时,就他娘没见过足饷的粮食!当官的层层克扣,发到手里他娘的都是能磕掉牙的陈年糙米,就这还短斤少两!’” 那充满愤懑、不甘与无奈的语气,通过皇帝之口重现于这庄严朝堂,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震撼效果!连首辅袁可立也微微抬起了眼皮。
“一个勇冠三军、能被朕钦点武进士的悍将!一个直肠子的汉子!尚且如此!”皇帝的声音猛然提高,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殿宇嗡嗡作响,“那千千万万普通戍卒,又当如何?!”
“张献忠之勇,可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然其对此等贪腐,亦只能愤懑抱怨,无可奈何!此乃何故?”
“只因这贪腐,已非一人一吏之失德,而是盘根错节,上下勾连,形成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一张吞噬军饷、蛀空边防、欺上瞒下的罪恶之网!其背后,必有更高之位、更重之权者,在为其遮风挡雨,提供庇护!否则,岂能瞒过洪承畴之耳目?岂能至今才由小吏冒死揭发?!”
“陛下圣明!烛照万里!”刘宗周激动得声音发颤,高声附和,“臣等初步核查,已发现诸多款项流向不明,疑与…疑与西安秦王府及京中某些官员有千丝万缕之联系!只是…只是证据链尚需深挖!”他此话一出,更是石破天惊,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宗室藩王和京中高官!
整个皇极殿,瞬间死寂一片!所有大臣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首辅袁可立的眉头也微微蹙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已远超想象。
朱啸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上!那声巨响如同霹雳,震得所有人心头狂跳!
“陕西巡抚李汝贞!”皇帝厉声喝道,直呼其名,“他身为封疆大吏,巡抚地方,总督粮饷,督察百官!边军粮饷出此纰漏,他竟毫无察觉?还是…察觉了却隐而不报?甚或…本身便牵涉其中?!无论何种,失察之罪,纵容之罪,乃至同流合污之罪!他都难辞其咎!朕看他的官帽,是戴到头了!”
皇帝此刻展现出的洞察力、决断力与毫不留情的态度,令所有大臣为之胆寒!陛下不仅看到了案子,更看到了案子背后的根源、网络与保护伞!
他拿起御案上那套《永乐大典》的分册,声音沉凝如铁,却又带着一种痛心疾首:
“近日,朕命人重新检校《永乐大典》。此书,包罗万象,乃我华夏智慧之结晶。太祖太宗,费尽心血,集千古之智,其中《官箴》、《刑律》、《考功》、《工政》诸篇,于如何选廉吏、惩贪腐、断狱讼、察钱粮,皆有千古不易之至理!”
他重重地将书册放回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纵有千古良法,若无执行之铁腕,无雷霆之威,无刮骨疗毒之决心,亦不过纸上空谈!徒令后人笑我等子孙不肖,空守宝山而不知用!”
“陕西军饷案,绝非孤例!此乃国之巨蠹,军之脓疮!若不连根拔起,彻底挤干净,则以洪承畴之能,亦难挽边军士气之崩坏!则九边重镇,危矣!朕之江山,危矣!”
他目光如电,看向都察院和刑部:“刘宗周!解学龙(刑部尚书)!”
“臣在!”二人立刻出列,躬身听旨。
“此案,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牵头,抽调精干力量,组成‘陕西军饷案联合查办衙署’!”
“朕,要你们一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官居何位,背景如何,哪怕牵扯到亲王勋贵,一律严查不贷!”
“所有赃款赃物,悉数追回!所有涉案人员,依《大明律》及朕之严旨,从重从快论罪!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该…斩立决的,决不待时!”
“臣等遵旨!必不负圣望!”刘宗周和解学龙轰然应诺,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然…”皇帝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加深邃锐利,“此案水深,牵涉甚广。仅凭三法司文书往来,恐力有未逮,易生掣肘,甚至…遭遇不测。需有一员干练果决、忠心不二、不惧权贵、精通账目、且能代表朕之意志的钦差大臣,亲赴陕西,坐镇指挥,临机决断!”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都再次提了起来。目光纷纷投向几位以刚直着称的御史或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