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二年,五月初七,辽东,摩天岭西麓,血溪谷。
朔风如刀,卷着冰冷的碎雪粒子,狂暴地抽打着山岭间枯死的林木,发出鬼哭般的尖啸。空气凝固般刺骨,呵气成霜。
溪畔,一道覆满冰凌的浅沟里,高迎祥如同融进岩石的阴影,纹丝不动。他身上那件千疮百孔的破袄早已冻得硬如铁甲,挂满白霜,虬结的肌肉在褴褛布料下贲张起伏。刀疤横亘的脸颊上,一双布满蛛网般猩红血丝的眼睛,如同潜伏的毒蛇之瞳,死死锁定着对岸唯一一条可供通行的狭窄冰径。他身边,三十个同样衣衫褴褛、被冻得嘴唇发紫却神情凶戾的流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无声地伏在雪窝、岩石、枯树之后——每一个都是高迎祥“血镰营”的雏形骨干。少年栓柱蜷在一棵枯树后,冻得通红的双手稳稳扣着一把磨得发亮的猎弓,淬毒的箭镞闪着幽蓝寒光;独眼李三匍匐在雪地里,破柴刀的刀尖浅浅抵着冻土,仅存的独眼凶光毕露;疤脸汉子伸出黑紫色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镰刀上一个巨大的豁口——那是之前割辫子时崩坏的印记,散发着死亡与金钱的味道。
寒风裹挟着雪粒钻进脖颈,栓柱牙齿打着颤,声音带着冻僵的嘶哑:“高…高哥…这…这次,真…真能撞上大…大鱼?值…值得弟兄们在这鬼地方冻一宿?” 少年眼底有恐惧,但更多的是被《大明日报》那五千银元、千亩田、世袭百户刺激出的疯狂绿光。
“没卵子的孬种!”高迎祥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砂纸摩擦铁锈,冷硬刺骨。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张早已被血污、汗渍和油垢浸染得发黑发脆、几乎看不清原貌的《大明日报》头版残页!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粗暴地将它抖开在栓柱眼前,食指如铁钳般狠狠戳在印着豪格画像的位置——那画像边缘,赫然用朱砂批着一行触目惊心、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字:
“擒爱新觉罗·豪格者,赏银元——五千!赐关内肥田——千亩!授世袭罔替——百户勋位!”
每一个字都如同滚烫的烙印,灼烧着在场所有流民的眼睛和心脏!
“看清楚!”高迎祥齿缝里渗出血沫,因极度的兴奋和寒冷而战栗,他死死盯着冰溪对岸,每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砸出来:
“爱新觉罗·豪格!狗鞑子伪太子!皇太极的亲儿子!大金……不,建州女真亡国灭种后……最后一条有资格叫唤的皇家余孽!活着的龙种!!”
他猛地指向冰溪狭窄的拐角:
“来了!给老子睁大你们的狗眼……看!”
仿佛是命运响应了他嗜血的呼唤——
冰溪对岸!风雪幕墙豁然被撕开!
一支残破却依旧透着一股剽悍之气的骑队,幽灵般出现在冰径尽头!不足百骑!但队伍核心处,一人身披一件被泥雪污损却依旧能辨识出奢华的暗金色貂裘!正是皇太极的长子,后金伪太子——爱新觉罗·豪格!
这位昔日的龙子龙孙,此刻面如金纸,眼窝深陷,曾经耀武扬威的熔金瞳孔(遗传自其父皇太极)里,只剩下逃亡的疲惫和惊弓之鸟般的狠厉,昔日金贵的仪容被风霜摧残得如同落魄囚徒。他身边拱卫着最后的精锐——五十名身着重甲、手持厚重巨斧的镶黄旗巴牙喇护军(白甲兵),如同铁壁般在队伍末尾警戒断后;前方则是五十名轻装简从、目光锐利如鹰的葛布什贤超哈(前锋营),护卫着主子埋头疾驰!所有马匹蹄裹厚棉,口衔枚,行进间只在深厚的积雪上留下极浅的蹄印,几乎无声无息,足见其逃遁之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