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永海弓着腰,像一头寻觅猎物的年轻豹子,锐利的眼睛在草丛里逡巡。
汗水很快浸透了旧褂子,湿漉漉地贴在背上,被河风一吹,激起一阵凉飕飕的战栗。他不在乎这些,粪叉起落迅捷准确,剜起一团团还带着热气的牛粪、马粪,一声丢进身后的筐里。
那股浓烈的腥气在潮湿的河风里发酵,他却只嗅到工分的味道——一筐粪能记两分,多拾五筐,月底分口粮时就能多领两斤玉米,够给妹妹们蒸两回白面馒头了。
永海,又来拾粪?
对岸放牛的刁大爷隔着宽阔的河面喊过来,声音被水波推得有些飘忽,他手里的牛鞭在空中划出个圆弧。
你这娃,念书拔尖,干活也拔尖,队里月底评工分,准能给你往上提提!
姬永海直起酸痛的腰,用手背抹了一把额上滚下的汗珠,那汗混着河岸的尘土,在他黝黑的脸上冲出几道泥印子。
大爷,您瞧见哪有牛粪没?
他扬声回应,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韧劲。
俺家五姊妹念书,工分多了,月底才能多领点口粮哩!
这话落地生根,没掺半点虚情。
他是家中长子,排行老三。比她大两岁的姐姐永英,因为是闺女,迟了四年才上学,此刻还在小学四年级的教室里掰着手指头算算数。
姐姐的衣角要。
八口之家,全靠父亲姬忠楜每日挣回的十份工和母亲夜里熬红眼睛做针线换来的那点补贴。
虽说饿不着肚子,但工分少了,月底分的粮食就薄,棒面馒头得掺着糠麸,白面更是稀罕物,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着。
他得挺直脊梁,多挣工分。
清晨揣着棒面馒头去学堂,中午就着同学的水壶啃几口从家带的干饼,傍晚在这河滩上与粪土为伍。
入夜则在如豆的煤油灯下,在弟弟妹妹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和梦呓里,翻动书页,演算习题,或是帮他们批改那写得歪歪扭扭的作业。
那件蓝布学生装,是他唯一体面的盔甲,星期六晚上洗净了晾在屋檐下,若遇急雨,他就守在灶门前,一边添柴一边用蒲扇对着湿衣裳拼命扇风,非得扇干了,好让它在星期一照耀简陋的教室。
平日里,旧褂子裹身,袖口磨破的地方,母亲用不知哪里找来的碎布补了个三角形的补丁,针脚细密得像一张网,他穿着反倒觉得踏实自在,如同这脚下的泥土。
庄里人渐渐觉出姬家老大的变化。
从前,他总怕人笑话他穿新衣裳拾粪,远远看见穿着崭新的确良的镇上同学,便下意识地绕道走。
如今不了。
那天在南三河那座古老的石桥上,几个镇上同学正对着他匆匆换上的旧褂子指指点点,嬉笑声像尖刺一样扎人:
哟,姬班长,在学校穿得人模人样,回家就换上这身百衲衣啦?不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