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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砺刃寒霜铭骨恨 守田薄雾虑阶危(2 / 2)

她猛地蹲下,发狠地薅起一把杂草,草根带着冰凉湿润的泥土,那触感像极了女儿最后一夜渐渐失去温度的手!

姬忠楜背着半满的旧篓子,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篓子里是忠兰、忠云天没亮就剥好的玉米棒子。

金黄的颗粒在颠簸中相互碰撞,发出沉闷滚动声,仿佛是一串没上弦的珠子。

“娘,”忠楜声音怯怯,带着犹豫,“二姐说……说要把最嫩的那几棒留着……留给姐……”

他脚下踢到一块凸起的硬土坷垃,石头骨碌碌滚进刚翻过的松软地里,惊起一只肥硕的土黄色蚂蚱,“噗”地飞走,像个被惊散的念想。

虞玉兰没有回头,甚至肩膀都未动一下。

她当然知道小闺女的心思。去年秋天,大兰挺着刚显怀的肚子回门,就坐在这块地头的老柳树疙瘩上,捧着一根煮得喷香的嫩玉米,啃得汁水淋漓,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像只偷喝了蜜的小兽。

她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笑着:“还是咱河西的玉米甜!

河东婆家那米糕,软塌塌的没嚼劲,吃着不香!” 那时自己还嗔怪地拍了她一下:“瞧你这吃相!

跟饿死鬼托生似的!当心婆家笑话!” 谁能料到,那竟是闺女这辈子最后一次吃家里的玉米了……

那香甜的汁水,仿佛还带着闺女的气息,此刻却成了穿肠的毒药,烧得她五脏六腑生疼。

晌午,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蒸腾起带着土腥气的热浪,如同巨大的蒸笼笼罩着河西原野。

回到家,忠兰小心翼翼端来一碗刚熬好的玉米糊糊,浓稠得筷子都能立住,碗沿结着一圈焦黄的嘎巴,散发着诱人焦香。

虞玉兰却没动筷子,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糊着旧报纸的土墙。

墙上,用烧焦的树枝歪歪扭扭记着账:某年某月,支前做军鞋,得工钱xx;某月某日,置地两亩,花大洋xx;某日,买那头瘸腿老骡子,又花了xx……每一笔,都是她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抠、从血汗里榨出来的。

这些,就是大兰生前常说的“咱河西人的底气”,是闺女眼里能过上好日子的指望!

如今,这“底气”像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压在账本上,压在她心口。

底气仍在,可那个给予她底气与念想的鲜活人儿,却永远埋在了河东那片陌生冰冷的麦田边,如同被遗忘的种子!

“娘……”忠楜蹭到桌边,手指不安地绞着破旧衣角,嗫嚅着,“大嫂……大嫂她昨天来串门……说……”

他偷眼瞧着娘的脸色,后面的话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吐不出咽不下。

虞玉兰眼皮都没抬。她心里清楚儿子要说什么。

大房那个精明的儿媳妇,昨天借着送几棵蔫巴青菜的由头过来,那双滴溜溜的眼睛像锥子般,在墙角那半囤玉米和墙上账本上扫了好几个来回。

临走时,那女人倚着门框,装作随口说道:“二婶娘,听说没?南边柳树庄,有户人家,跟咱家地亩数差不多,牲口还没咱家这头骡子壮实呢,工作队一去,嘿,给定成了富农!你说这世道……”

话里话外的试探和隐隐的幸灾乐祸,像阴沟里吹来的风,裹着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