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大干涩的眼,死死盯着屋顶那个熟悉的破洞——那里,一小片被雨水洗过的灰蓝天空露出来,像块被命运揉皱又随意丢弃的破布,冷冷地悬在头顶,嘲笑着人间所有悲欢。
那抹灰蓝,是她此刻视野里唯一的色,也是她心里唯一的底。
天大亮时,院门被猛地推开,带进股湿冷的晨风和浓得呛人的泥腥。
姬家萍浑身湿透地闯进来,裤脚淌着泥水。他是昨天受虞玉兰所托,冒险渡河去河东催请李郎中的,在风雨里奔波了一夜。
他带着一身寒气冲到里屋门口,目光触及炕上那具再无活气的躯体时,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僵住。黝黑的脸上,那双因连夜赶路布满血丝的眼,瞬间褪尽所有光彩,只剩巨大的震惊和茫然。
他愣了好会儿,才像被抽掉骨头,慢慢蹲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从怀里摸出那杆磨得油亮的旱烟袋,手抖得厉害,塞了好几次烟丝才划着火柴。深深吸了口,劣质烟草的辛辣弥漫开来。
烟锅里的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低垂的眼睑和再也藏不住的、瞬间红透的眼眶。烟雾里,他发出声闷得像埋在地底的叹息:“嫂子……李郎中……今早还是过不来……河上起了大雾,船走不了……”他顿了顿,声音干得像砂纸擦过,“我……我再去催催?再去求求?”抬起头时,眼里带着点卑微的、明知无望却不甘的希冀,望向那个抱着丈夫尸身、仿佛成了石像的女人。
虞玉兰缓缓转过头,动作僵得像生了锈的傀儡。看着蹲在地上、一身狼狈的家萍,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院门口突然爆发出更乱的喧哗和杂沓的脚步声!
门板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哐当”巨响!姬家茹带着几个族中有头脸的汉子,像阵裹着煞气的黑风闯进来!姬家茹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像饿狼似的扫过屋内,瞬间盯在炕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上!脸“唰”地白了,随即被扭曲的愤怒涨得通红!他猛地抬手,枯瘦的手指带着蛮力直戳虞玉兰鼻尖,声音因极致的悲愤变了调,像把淬毒的刀扎过来:“都是你!丧门星!扫把星!要不是你当初鬼迷心窍非要去河东!要不是你瞎折腾让他淋那场要命的雨!家蔚能……能走得这么快?!是你!是你害死我兄弟!”
“大哥!”蹲在地上的姬家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挡在虞玉兰身前,声音因激动嘶哑,“人死都死了!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有啥用?能让他活过来吗?!”
“咋没用?!”姬家茹像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往前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姬家萍脸上,“我弟弟!好端端个人!就是被她这个婆娘瞎折腾丢的命!她就得给家蔚抵命!一命偿一命!天经地义!”他挥舞着手臂,状若疯魔,仿佛下秒就要扑上来撕打。
“我怎么抵?!”一直沉默如冰雕的虞玉兰突然抬头,嘶哑的声音像砂石刮过铁器,瞬间压过所有喧嚣。
她缓缓站起,将姬家蔚冰冷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盖好,转过身直面气势汹汹的姬家茹。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燃着种近乎骇人的平静火焰,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更沉的决绝。
“我现在就死在这儿?一脖子吊死?还是拿刀抹了脖子?”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每个人心上,“我死了,一了百了。
那这四个娃呢?”目光扫过缩在角落、吓得面无人色的孩子,“让他们跟着你这个口口声声要公道的大伯讨饭?还是让你姬家茹的大房子、大粮仓,分他们一间屋、一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