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白花瓣嫩得能掐出水,清凉的露珠滚在她手背上,先凉后甜,是直透心底的、混着泥土香的清甜……那丝甜此刻却像把淬了盐的刀,狠狠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房。
“水……水……”姬家蔚的嘴唇极轻地动了动,干裂的唇纹里挤岀两个碎音,细得像蛛丝,却在虞玉兰耳边炸成惊雷。
她猛地弹起身,像根绷断的弦,跌跌撞撞冲去灶房。
手指急切地摸向水缸壁——空的!缸底只剩点湿漉漉的泥印。
绝望像口冰井,瞬间漫过头顶。她疯了似的在墙角乱摸,抓起那只唯一还能用的破陶罐,一头扎进屋外瓢泼的冷雨里。
院子早成了泥沼。院角那口老井,井绳朽得快断了,井口石缝里长满滑腻的青苔,井底积着层混着泥浆的脏水,浅得可怜。
虞玉兰“扑通”跪在冰透的泥地里,顾不上膝盖钻心的寒和泥浆的腥秽,把破陶罐系在临时找来的麻绳上,抖着手往下垂,在浑浊的泥水里艰难地舀。雨水疯了似的砸在她头脸脖颈里,顺着发梢灌进衣领,冻得她牙关打颤,浑身筛糠似的抖。
每提一次罐子都耗尽了残存的力气,浑水在罐底可怜地晃。她咬着牙,一勺,又一勺……
当她端着半罐浑得发腥的泥水冲回屋时,炕上的姬家蔚已陷进更深的昏迷。
呼吸弱得几乎看不出胸口起伏,只剩喉咙里持续不断的“嗬嗬”声,像破风箱在漏气,证明他还在跟死神拔河。
虞玉兰把那罐泥水小心地煨在灶膛余烬里,想借点可怜的热度驱散寒气。
她蹲在灶前,眼发直地看着灰烬里的微光映着陶罐粗糙的壁,看着罐口浑水在微温中极慢地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汽。
心里的绝望却像灶膛里被冷水浇灭的死灰,再燃不起一星子火,只有冰冷的死寂在蔓延下沉。
她知道这泥水救不了他,就像那两剂浸了河水、载着全部希望又终成泡影的药救不了他一样。
可她还能做什么?总得做点什么,哪怕是徒劳地重复个无意义的动作,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还在争,证明这躯壳没跟着丈夫的性命一起死去。
天色在凄风苦雨里好不容易透出点灰蒙蒙的亮,像垂死者最后一口浑气。
十岁的忠楜突然轻轻扯了扯她湿透冰冷的衣角,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娘……爹……爹好像在看我……”
这句话像道闪电劈开虞玉兰麻木的神经!她猛地从灶前弹起,几乎是扑到炕沿!姬家蔚不知何时竟微微睁了眼!
那双曾清亮如今却浑浊的眼珠,极慢极费力地转着,像生了锈的轴承,最后那散乱的目光艰难地聚起,越过她肩头,落在炕梢挤成一团、吓得发抖的四个孩子身上。
他嘴唇剧烈地颤,像是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更急更空的“嗬嗬”声,像被堵死的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