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啊……非同一般……如今,他亲至广宗,麾下所谓的‘朔方四杰’想必也已齐聚。我军新败,士气低迷,粮草亦将告罄。而官军气势正盛,援兵不绝。这广宗城……只怕,守不住多久了。”
他环视着这些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目光最终落在满脸忧急的三弟张梁身上,语气变得无比沉重,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我黄巾起义,本为苍生请命,欲建立太平世界,奈何……天意不佑我太平道。败局,或许已是注定。然,我道之精神火种,不能就此彻底熄灭!特别是……宁儿……”
当提到爱女张宁的名字时,张角那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与枭雄身份极不相称的、深刻无比的柔情与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担忧。
他艰难地挥了挥手,示意周仓、裴元绍等将领先行退下,只留下三弟张梁。
当沉重的木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响声,将内外隔绝开来时,张角一直强撑着的那口精神气仿佛瞬间泄去。
他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向前俯身,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整个人蜷缩起来,他用那方素帕死死捂住嘴,身躯因痛苦而颤抖。
待这阵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他拿开手帕,借摇曳的烛光看去——那原本洁白的绢帛上,已浸染上一大片触目惊心、宛若残梅的殷红!
“大哥!”张梁惊呼着扑上前,扶住兄长摇摇欲坠的身形,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写满了惊骇与无法言喻的心痛。
张角无力地向后靠在冰凉的椅背上,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虚弱的冷汗。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那方带着自己生命热度的血帕,嘴角泛起一丝惨然而又带着几分嘲讽意味的笑意:“三弟……看到了吗?这,便是天命……不在我。我的时日,恐怕……无多了。”
“不!大哥!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还有太平要术,还有法力,还有万千信徒的愿力……”张梁急切地抓住兄长枯瘦的手臂,语无伦次地想要反驳,却被张角用尽力气抬起的手打断。
“莫要……再自欺欺人了。”张角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洞悉生死后的奇异清晰,“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是清楚。油尽灯枯,药石罔效,回天乏术。”
他反手紧紧抓住张梁的手腕,那力道竟出乎意料的大,眼中闪烁着最后一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光芒,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张梁浑身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话:
“为兄……决定今夜,子时三刻,秘密出城,去……去见那凌云一面!”
“什么?!大哥!你疯了!”张梁几乎要跳起来,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担忧而变了调,“这太危险了!那凌云是官军主帅,是朝廷鹰犬!您去见他,无异于自投罗网,羊入虎口啊!”
张角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深邃得如同窗外的夜空,里面翻涌着复杂的算计、最后的希望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赌博。
“风险……自然有。但观其行事作风,非是董卓那般残暴不仁、亦非寻常背信弃义之徒。幽州之事,便是最有力的明证。这或许……是我黄巾,为宁儿,也为那些至今仍不愿屈死于官军屠刀下的忠心弟兄们,所能寻得的……最后一线生机。我……必须去赌这一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及一位走到生命尽头、既是父亲也是领袖的男人,在穷途末路之时,为了保存那最后一点希望与火种,而甘愿押上一切、孤注一掷的悲壮。
沉沉的夜色,即将成为这位濒死枭雄人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凶险一次博弈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