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满宠在自己房间里心绪难宁。当时朝廷任命下达,得知自己将被派往传说中早已沦为鬼蜮、胡骑纵横的朔方时,满宠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窖。
他出身寒门,凭借自身才干和严正不阿的作风,才在谒者台谋得一个低阶吏员的职位。虽不受那些世家出身的上官待见,但好歹身处帝国中枢洛阳,总能窥见一丝机遇。如今,却被一纸文书发配到那等绝地,美其名曰“辅佐蔡邕”,实则是被彻底边缘化,甚至可能随时葬身胡虏铁蹄之下。
抗拒,不甘,乃至一丝愤懑, 充斥在他心中。离京北上,一路行来,所见景象更是让他心灰意冷。并州境内,越是往北,民生越是凋敝,村落十室九空,田野荒芜,盗匪隐现,一派王朝末路的凄凉。这让他对即将抵达的朔方,更是不抱任何希望,只觉前路一片黑暗。
进入朔方郡境,情况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广袤的土地上,几乎看不到官府的痕迹,偶尔遇到的零星百姓,也如同惊弓之鸟。整个郡,仿佛一片被遗忘的、等待死亡的废墟。
然而,当他终于抵达此行的目的地——朔方县城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城墙虽然依旧能看出修补的痕迹,但却坚固整齐,城头守军甲胄鲜明,旗帜招展,眼神锐利,与他沿途所见那些萎靡的郡兵截然不同!城门处,百姓排队有序出入,虽有士卒查验,却并无苛责扰民之举。
踏入城内,满宠更是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街道虽然算不上宽阔繁华,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侧排水沟渠畅通,不见污水横流。民居大多修缮完好,虽是冬季,却少有破败漏风之象。
市集上,人流虽不算摩肩接踵,但叫卖声、议价声不绝于耳,交易的除了粮食,竟还有皮货、煤炭、甚至少量铁器!人们的脸上,虽有边塞风霜之色,却看不到那种常见的麻木与绝望,反而有一种……一种他难以言喻的生气,一种忙于生计、对明天有所期盼的活力。
这哪里是奏章上所说的“残破不堪、几近白地”?
随后,他见到了代理县务的顾雍和王璨。顾雍沉稳干练,处理政务条理清晰,法令严明;王璨文采飞扬,负责的文书教化井井有条。这两人,皆是名士蔡邕的高足,才华出众,竟甘心在此边塞小城效力?
而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一个叫凌云的人——一个流民出身,却阵斩匈奴、智用火牛、更在不久前于狼山以少胜多、击退匈奴左贤王主力的人——时,满宠心中的好奇与疑虑达到了顶点。
文有顾雍、王璨这等俊才,武有典韦那等让他看一眼都觉得心悸的绝世凶人(他毫不怀疑典韦有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的能力),还有张辽那般锐气逼人的少年将领,以及那个神秘莫测、仿佛能凭空变出“乌金”、又能打出这等不可思议胜仗的凌云……这朔方,真的只是奏章上那个可怜的、需要朝廷“抚恤”的边塞残城吗?
今日,他亲眼见到了得胜归来的凌云。那一身浴血征尘未洗,就当众揽责、抚恤烈士、立誓建碑的举动,更是深深震撼了满宠。他见过太多官僚,胜则争功,败则诿过,何曾见过如此勇于担当、又如此重情重义的主事者?
疑虑,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这凌云,究竟是何等人物?他聚拢这些人才,经营这朔方,真的只是为了抵御胡虏、苟全性命吗?
就在满宠心绪纷乱,独自在客房中沉思之际,“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身常服的凌云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和却难掩疲惫的笑容:“满先生,深夜叨扰了。”
满宠连忙起身:“凌将军客气,不知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