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睡得很沉。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翻译”工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神经像一根绷到极致又骤然松弛的琴弦,在邮件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张力。
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脑风扇还在固执地嗡嗡作响。
他陷在梦境的深处,梦里没有论文,没有党校,他回到了青龙镇,正躺在开发区那片新翻的葡萄园边上,杨万里在旁边给他烤着羊肉串,滋滋冒油。阳光暖洋洋的,空气里都是葡萄藤和烤肉的香气。
这才是人生。
他惬意地翻了个身,准备去拿那串最大的羊腰子。
“嗡……嗡……嗡……”
一阵执着的震动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像是夏日午后恼人的苍蝇,在他耳边盘旋不去。
江澈皱了皱眉,在梦里挥了挥手,想把苍蝇赶走。
可那声音锲而不舍,穿透了梦境的壁垒,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象,最终变成了他床头柜上那部正在疯狂跳动的手机。
他不想理会。这个点,会是谁?推销贷款的?诈骗电话?管他呢,天塌下来也得等他睡醒再说。
震动停了。
世界重归寂静。
江澈的嘴角,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向上弯了弯。
然而,这份宁静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
“嗡……嗡……嗡……”
那该死的声音,再次响起,而且比刚才更加急促,仿佛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江澈的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意识从温暖的葡萄园被强行拖拽回冰冷的现实。他摸索着抓过手机,看都没看,划开接听,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被打扰的起床气。
“喂?”
“您好,请问是江澈同志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紧张的、年轻的男声,背景里还能听到键盘敲击和文件翻动的声音。
“是我,有事?”江澈含糊地应着,眼睛都懒得睁开。
“江澈同志您好,我是校教务处的,我姓王。我们刚刚收到了您提交的结业论文,有几个格式上的问题需要跟您核对一下。”对方的语气异常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论文?
江澈的脑子转了半圈,才反应过来。他心里一阵烦躁,都交上去了,还来烦我。
“格式你们看着改就行了,我很困,要睡觉。”他说完就准备挂电话。
“哎,别,别挂!”对方急了,“江澈同志,不是,不光是格式问题。您这篇论文……我们学术委员会的几位老师想……想跟您请教一下。”
学术委员会?请教?
江澈的睡意,被这两个词驱散了三分。他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请教什么?我不是说了吗,就是一些不成熟的思考,你们别当真。”
“不不不,您太谦虚了。”小王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崇拜,“老师们说,您论文里提到的‘社会韧性网格’这个概念,非常新颖,但是您在文中没有展开论述,所以想问问您,是不是有更详细的构想?”
社会韧性网格?
江澈愣住了。他想起来了,这好像是系统那篇报告里的一句话,他当时觉得这个词太“黑话”,就直接删了,只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提了一嘴,怎么就被他们给翻出来了?
“没什么构想,就是随口一说,你们忘了就行。”江澈开始耍赖。
“这怎么能忘呢?”小王的声音更急了,“还有那个‘数据资产化的可能性’,您在文中点到即止,老师们觉得这背后牵扯到巨大的伦理和法律问题,您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
“我没什么深思熟虑,我就是瞎写的。”江澈的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同志,我求求你了,我三天没睡觉了,让我睡一会儿行不行?论文你们看着办,只要能让我毕业,怎么都行。”
说完,他根本不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掐断了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了一边。
世界,终于清净了。
江澈长长地舒了口气,把头埋进枕头里。
瞎写的,都说了是瞎写的,这帮人怎么就不信呢?他嘟囔了一句,意识再次沉了下去。
……
与此同时,党校一间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校学术委员会的几位核心成员,都坐在那里,人手一份打印出来的论文,表情凝重。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教授,姓钱,是学校的副校长,主管学术工作。
林博也在其中,他面前的茶杯已经空了,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用一支红笔,在那份论文上不停地勾画着,眼神里是混杂着兴奋、震撼与困惑的复杂光芒。
会议室的气氛有些压抑。
刚才给江澈打电话的那个年轻干事小王,正尴尬地站在门口,小声汇报:“钱校,林教授……江澈同志他……他说他很困,要睡觉。还说论文是瞎写的,让我们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