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详实了,太有说服力了。在这种铁一般的数据面前,任何“讲情怀”、“讲责任”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这边要求立刻拨款建学校,是不是真的有点“不顾大局”、“强人所难”了。
他偷偷观察江澈,发现江市长从头到尾都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茶杯壁上,无意识地、缓慢地划着圈。
那份超乎寻常的镇定,让周源纷乱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终于,长达一个小时的“困难汇报会”结束了。
王建国清了清嗓子,做最后总结:“江市长,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财政局,就是个大管家,米只有这么多,怎么下锅,得统筹兼顾,分个轻重缓急。聋哑学校的孩子们,我们心疼,但市里几百万市民的吃喝拉撒,我们更得兜底。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澈身上。
江澈终于停止了划圈的动作,他抬起眼皮,目光在王建国和几位处长脸上缓缓扫过。
他的眼神很平静,却让接触到他目光的人,心里莫名地一突。
“各位辛苦了。”江澈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市里的困难,我了解了。财政局的难处,我也理解。”
王建国和一众手下心里都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年轻的副市长,还是讲道理的。
然而,江澈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只有一个问题。”江澈的目光,落回到那张还没关闭的ppt上,上面是色彩斑斓的饼状图,“我看到,今年市容整治的预算里,有一笔八百万的专项资金,用于更换主城区几条主干道的景观花卉。我想问一下,这个花,是必须今年就换吗?它比孩子们教室的屋顶,更重要吗?”
整个会议室,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预算处长的额头上,一下子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王建国的脸上,那职业性的笑容也僵住了。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
它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他们用无数数据和报告包裹起来的、温情脉脉的“客观困难”的外衣,直接戳到了那个最根本、也最无人敢于直面的问题——选择。
钱不是没有,只是你选择花在哪里。
王建国的大脑飞速运转,嘴唇动了动,却发现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说这是为了城市形象?说这是创文创卫的要求?在“孩子们的屋顶”面前,这些理由,都站不住脚。
“这个……这个是……”王建国支吾了半天。
江澈没有等他回答。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对着满屋子面面相觑的财政局干部,淡淡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谢各位的情况说明。”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周源连忙拿起公文包,快步跟上。
走出财政局大门,坐上车,周源才感觉自己像是从深水里浮上来,终于能喘口气了。他看着江市长平静的侧脸,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
太厉害了!
面对财政局的铜墙铁壁,他不吵不闹,不争不辩,只在最后,轻飘飘地抛出一个问题,就让对方精心准备的所有防线,瞬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这一手,简直是四两拨千斤的典范!
周源可以想见,今晚,整个财政局恐怕都要睡不着觉了。江市长那最后一个问题,像一根刺,会扎在他们每一个人心里。
他这是在敲山震虎!他这是在为下一步的总攻,做最后的舆论准备!
周源激动得脸都有些发红。
而此刻的江澈,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行了,前戏做完了。
该上正菜了。
他回到办公室时,天色已经全黑。周源将一份厚厚的牛皮纸袋,双手奉上,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江市长,您要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江澈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班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没有开大灯,只留了一盏桌上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他笼罩其中。
他拆开牛皮纸袋,从里面抽出一叠文件。
《关于老城区改造项目中部分企业享受“历史文化保护性开发”政策优惠的详细名录及评估报告》。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公司名称——李家的“宏业地产”,张家的“四海集团”,王家的“金鼎置业”。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一份附件上。
那是一份土地性质变更的补充协议。协议显示,李家的宏业地产,以“保护性修缮古建筑”的名义,低价拿到了一块原本属于公共绿地的地块,土地用途,被巧妙地变更为“文化旅游配套商业用地”。
而那块地的旁边,就是云州市最贵的一所国际小学。
江澈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拿起笔,在那行“文化旅游配套商业用地”
铁公鸡的羽毛,看来比他想象中,要华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