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书记很关心林场职工的稳定问题。”江澈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馄饨,却没有吃,“陈场长把困难说了一遍,确实是千头万绪,积重难返。书记主要是从维护全县大局稳定的角度,听取了一下情况。”
江澈的回答滴水不漏。他把昨晚的谈话性质,定义为“维稳”,而不是“经济项目研讨”。维稳,是县委书记的职责范围,他这样说,既没有泄露“林业碳汇”的核心内容,也尊重了政府主抓经济的职权。
孙志国喝了口汤,眼神闪了闪:“光维稳是堵,不是疏啊。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还是得靠发展。小江,你在省委办公厅待过,见识比我们这些土包子广,对林场这种老大难,就没什么新思路?”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要尖锐得多。
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老板娘端了上来,暂时缓解了江澈的窘境。
他拿起醋瓶,慢悠悠地倒了点醋,然后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诚恳的苦笑:“孙县长,您可真是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个写材料的笔杆子,纸上谈兵还行,哪懂什么经济发展的大战略。”
他顿了顿,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才接着说:“不过昨晚听书记和陈场长聊,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感触。”
孙志国的筷子停住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说来听听。”
“我觉得,林场的问题,之所以这么多年都解决不了,就是因为力量太分散。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江澈的目光迎上孙志国,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必须是在县委的统一领导下,由县政府来具体操盘实施,党政一心,拧成一股绳,才有可能办成。任何一方单打独斗,最后都只能是白费力气。”
党政一心,拧成一股绳!
这八个字,像一颗被精心打磨过的石子,不偏不倚地投进了孙志国的心湖。
孙志国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江澈一眼。这个年轻人,太不简单了。他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却给出了一个更高的答案。他没有谈具体的方法,却指出了解决问题的核心原则。
更重要的是,这个原则,让他这个县长,听着心里很舒服。
县委领导,政府实施。权责分明,又相互配合。
这小子,是在向自己传递某种信息吗?
孙志国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他哈哈一笑,指了指江澈:“你这个小江,年纪不大,说话的水平比我们政府办那些老主任还高。行了,不跟你打官腔了,快吃,不然馄饨要坨了。”
气氛似乎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孙志国不再提林场的事,转而聊起了省城的一些趣闻,江澈也顺势接话,两人相谈甚欢,仿佛真的是一对关系亲近的领导和下属。
一顿早饭很快就吃完了。
孙志国擦了擦嘴,站起身,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了江澈身边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上。
“这就是给周书记准备的汇报材料吧?连夜赶出来的,肯定又是洋洋洒洒一篇大文章。辛苦了。”
江澈也站起身,拿起文件袋,笑了笑:“不是什么大文章,就是一些常规工作的梳理,给书记备忘用的。”
“好,那你快去吧,别让书记等急了。”孙志国拍了拍江澈的肩膀,转身带着小李先走了出去。
江澈站在原地,看着孙志国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开了一些。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这一关,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他结了账,走出馄饨铺,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对面的县委家属院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家属院门口的台阶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江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声音,带着几分客气和疏离。
“喂,是江澈同志吗?我是县长办公室的,孙县长让我跟您约一下时间。他刚才看了您起草的那份关于林场改革的初步方案,非常重视,想尽快和您当面聊一聊。”
江澈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辆已经开远的黑色桑塔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个完好无损、从未离身的牛皮纸文件袋。
方案?
孙志国怎么会看到方案?
他看的是哪一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