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分,完全保留了原有的高屋建瓴的风格。强调这是县委的核心职能,是周国华作为“班长”,为青阳未来发展指明方向的战略决断。主要工作内容是:向上争取政策支持、协调省市各级关系、把握项目政治方向。领导机构,依然是“县委生态文明建设领导小组”,组长,周国华。
第二个,他命名为:“国有林场‘林业碳汇’市场化试点项目”。
这部分,江澈几乎是重新写了一遍。他把所有务虚的、战略性的词汇全部删除,换上了极其务实、具体的经济术语。什么“项目可行性研究”、“商业模式构建”、“投融资方案设计”、“交易市场对接”……每一个词,都直指经济项目的核心。而这个项目的实施主体,他明确地写道:“建议由县政府牵头,成立项目执行办公室,办公室设在县政府大楼。”
至于这个办公室的主任是谁,他没写。但办公室设在县政府,由县政府牵头,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一个战略,一个项目。
一个务虚,一个务实。
一个归党,一个归政。
书记掌舵,把握方向,这是“功”。
县长操盘,落地执行,这是“绩”。
江澈将报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份修改后的报告,像一个精巧的太极图。周国华和孙志国,就是那黑白两色的鱼眼。看似分割,实则互为根基,共同构成了一个圆融自洽的整体。周国华拿到了他想要的政治高度和决策权,孙志国也得到了他渴望的经济主导权和实实在在的项目。
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舒服,只会觉得这个方案考虑得太周全了。
至于他江澈?他只是一个完美地领会了“党政分工”精神、并且将其呈现在纸面上的小秘书而已。
他迅速地将修改后的内容输入电脑,每一个字都反复斟酌,确保用词的精准和平衡。当他敲下最后一个字时,窗外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新的一天,快要来了。
江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他将新版本打印出来,整齐地放进一个崭新的牛皮纸文件袋里。
然后,他拿起了桌上那份被红笔划得面目全非的旧版本。
按照惯例,这种作废的草稿,应该立刻送进碎纸机,不留半点痕迹。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碎纸机开关的那一刻,他停住了。
一个更大胆,也更疯狂的念头,像一颗魔鬼的种子,在他疲惫不堪的脑海里悄然发芽。
这份旧的报告,写满了“县委主导”的野心,是孙志国最不愿看到的东西。
如果……如果这份报告,不经意地,“泄露”了出去,被孙志国或者他身边的人看到,会怎么样?
孙志国会看到周国华和自己这个秘书最初的“真实想法”,然后,当他再看到那份完美的、党政联动的最终版本时,他会作何感想?
他会觉得,是自己和周国华在最后关头,意识到了问题,主动做出了妥协和让步。他会觉得,自己在这场无声的博弈中,不战而胜。
而他江澈,也会从一个“恃才傲物、企图越界的书记秘书”,变成一个“虽然年轻但最终懂得顾全大局、尊重政府工作的聪明人”。
一退,一进。
其中的政治意味,天差地别。
这个念头只在江澈的脑海里盘旋了一秒,就被他自己强行掐灭了。
太险了。
玩火者必自焚。这种小伎俩,一旦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他现在只想安稳,不想再节外生枝。
“算了,安分点好。”
江澈低声自语,将那份旧稿,毫不犹豫地塞进了碎纸机。看着那些承载着野心和风险的字句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纸屑,他才感觉心安了一些。
他拿起那份最终版的报告,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清晨五点半。
县长办公会是八点半开始。他必须在这之前,让周国华看到这份报告,并且让书记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其中的精妙之处。
不能再等了。
江澈顾不上洗把脸,也顾不上那几乎要断掉的腰,抓起外套,拎着那个决定着青阳县未来走向的文件袋,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清晨的县委大院,寂静无人,空气清冽得像冰。他走在空旷的甬路上,晨曦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走向了县委家属院的方向。
他必须抢在所有人之前,将这份报告,亲手交到周国华手上。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书记,我昨晚想了一夜,觉得最初的思路还是有些偏颇,没有充分考虑到政府方面的工作积极性,所以连夜做了调整……”
这样,既能点出自己的功劳,又能显得谦虚谨慎,顾全大局。
完美。
江澈加快了脚步,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县委大院门口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的黑暗中滑了出来,车灯没有开,只是借着路灯的光,缓缓停在了他的身边。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江澈绝不陌生的脸。
是县长孙志国的司机,小李。
小李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客气。
“江科长,这么早啊。孙县长说,知道您昨晚辛苦了,让我过来接您,顺便请您去吃个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