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除公职,开除党籍。”
十年。
对于一个三十出头的乡镇干部来说,这无疑是毁掉一生的判决。
江澈靠在椅背上,沉默地看着这份档案。以上一世在省厅核心处室处理各种案件的经验来看,这份卷宗里的“证据链”,其实漏洞百出。
那几个证人的证词,口径统一得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用的形容词都高度一致。而那本作为核心物证的账本,上面修改的痕迹太过明显,好几处关键数字,甚至能看出涂改液下的原始笔迹。
这种水平的卷宗,在上一世的江澈看来,连实习生那一关都过不了,根本不可能走到审判环节。
可它偏偏就判了。
而且是重判。
档案的最后,还夹着几张薄薄的附页,是后续的一些情况说明。
一张是林国栋妻子的离婚申请书复印件,日期就在判决生效后的第二个月。理由是“感情破裂”,背后真正的理由,不言而喻。
还有一张是林国栋单位出具的情况说明,上面提到,林国栋入狱后,他年仅六岁的女儿被送回了乡下奶奶家,由老人抚养。
最后一页,是一份打印的内部通报,时间是去年。通报内容很简单:林国栋刑满释放,按规定,由户籍所在地民政部门负责接收,纳入社会帮扶体系。
一个曾经前途光明的乡镇干部,一个完整的家庭,就这样被彻底碾碎。
妻离子散,身败名裂。
江澈合上档案,手指无意识地在牛皮纸的封面上轻轻敲击。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他不想管闲事,可当一份沉甸甸的、被毁掉的人生就摆在他面前时,他发现自己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他见过的腌臢事太多了,深知水面下的冰山有多么庞大和坚硬。要去撼动它,无异于螳臂当车。
还是扔了吧。
他再次拿起档案,准备将它送进“待处理”的箱子。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档案袋封面上那行用毛笔写的模糊字迹。
“关于林国栋同志……”
他的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在“林国栋”三个字的后面,还有一个几乎被墨迹晕染掉的字,隐约可以辨认出,是一个“案”字。
可就在这个“案”字的下方,似乎还有更淡的笔迹。
江澈将档案袋拿到窗边,借着透进来的光线,眯起眼睛仔细分辨。
【过目不忘】的能力在这一刻被动触发,他大脑的图像处理能力瞬间被拉满,那些模糊的、交叠的笔迹,在他眼中被自动分离、重组、锐化。
他看清了。
在那个硕大的“案”字
——“存疑”。
是谁,在二十年前,写下了这两个字?又为什么要用一个更大的“案”字将它覆盖掉?
这个发现,像一根细小的针,扎进了江澈心里。
他重新打开档案,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当他翻到那份关键的、由一位退休老会计提供的证人证词时,他的目光停在了落款的日期上。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七日。
这个日期,很普通。
但江澈的眉头,却猛地皱了起来。
他有一种强烈的、说不出的熟悉感。他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日期。
他闭上眼睛,大脑如同超级计算机一般,开始飞速检索过去几个月经手过的所有文件、资料、报纸……
突然,一个画面在他脑海中定格。
那是他刚到县委办时,为了尽快熟悉情况,翻阅过的一大堆《安平县志》和地方旧报纸。其中,有一份九八年的《安平日报》,上面刊登了一则很小的表彰通报。
通报的内容是,县财政局的一位老会计,因为常年坚持无偿献血,在十月二十六日,被市里评为“年度精神文明先进个人”,并于二十七日当天,前往市里参加表彰大会。
那篇报道,江澈当时只是一扫而过,但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个老会计的名字,也叫……张文清。
江澈猛地翻回到证词的那一页,签名栏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赫然也是——张文清!
一个在十月二十七日当天,正在市里参加表彰大会的人,是如何在同一天,出现在青龙镇派出所,签下这份关键证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