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用他上一世的经验想一想,都能预见到那时的场景。一篇《四百年古桥的哭泣》之类的文章在网上传开,舆论哗然,上级震怒,调查组进驻。然后翻出当年的会议纪要,孙大海、李卫国……一个都跑不掉。
而调查组肯定会问一个问题:你们班子里,难道就没有一个明白人吗?那个被你们夸上天的江澈,他当时在干什么?
到那时,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沉默,就是一种罪。
“我……操!”
江澈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把将那本《台钓入门与精通》合上,狠狠地摔在桌上。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拴在磨盘上的驴,眼前吊着一根“安稳退休”的胡萝卜。他拼命地想朝胡萝卜躺过去,可拉着磨盘的绳子,却逼着他一圈又一圈地在“建功立业”的轨道上打转。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怎么办?
直接去跟孙大海和李卫国说,这桥不能拆,拆了以后要出事?
别开玩笑了。
他要是真这么说了,孙大海和李卫国看他的眼神,不会是“高瞻远瞩”,只会是“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一个投资上千万的交通项目,关乎着全镇未来几年的发展,关乎着整个领导班子的政绩。另一边,是一座破旧的、除了几个老头老太太走一走,几乎没什么车流量的古桥。
这道选择题,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根本就不需要思考。
更何况,这件事是“镇党委政府经会议研究”决定的。这代表着集体决议。他一个副股级的办公室副主任,去质疑党委的集体决议?这不叫提意见,这叫政治自杀。
江澈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
前进,是万丈悬崖,会被整个领导班子视为异类,瞬间碾碎。
后退,是温水煮青蛙,等十年后秋后算账,第一个被拎出来开刀。
而系统那个狗东西,还给他加了个前提条件:“不影响项目最终落地”。
这简直就是让他戴着镣铐跳舞,还得跳出个世界冠军来。
江澈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渐渐沉下的暮色。镇政府大院里,已经空空荡荡。远处老街的方向,炊烟袅袅。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屋顶,落在了那座静静横卧在河上的古桥。
他想起了桥头那棵大槐树,想起了夏天在桥下摸鱼的童年,想起了桥栏上那对光滑的石狮子。那是青龙镇的根,是几代人的记忆。
上一世,他一门心思往上爬,对这些身边的东西,早已漠视。等他真的爬上去,回头再看时,故乡早已面目全非。
这一世,他只想躺平,只想守着这一点念想安稳度日。可命运,偏偏要把这份责任,硬塞到他的手里。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深深的无力感,在他胸中郁结、翻滚。
他猛地一拳,砸在窗框上。
“妈的,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他低声嘶吼着,眼睛里闪过一丝与他平日里慵懒气质截然不同的狠厉。
既然躲不掉,那就只能干了。
但是,不能硬干。
他江澈,人微言轻,没资格在镇党委会上拍桌子。他要做的,是借一把刀,一把足以让孙大海和李卫国都感到忌惮的刀,来斩断他们伸向古桥的念头。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开始飞速地运转。
上一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开始疯狂地搜索着,关于这个时间点,清溪县里,有谁会在乎一座桥的死活?有谁有能力,并且有动机,来阻止这件事?
商人?不会,他们只关心利益。
普通百姓?更不会,他们巴不得路修得又宽又好。
一个个名字,一张张面孔,在他脑中闪过,又被迅速否定。
突然,一个干瘦、倔强,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形象,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县文化馆……那个被称作“老顽固”、“活字典”的……
江澈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绝对会为了这座桥,去跟镇长书记拼命的人!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既然你们要拆我的桥,那就别怪我,给你们请一尊“大神”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