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动平息得极其突兀。
镜面恢复了光滑平整。
但镜中映照出的,不再是他们凌乱的卧室!
那是一片无垠的、燃烧着暗紫色和硫磺黄火焰的焦灼大地!天空是破碎的、流淌着污血的巨大裂痕!无数扭曲、庞大、长满脓疮和骨刺的恐怖魔影在火焰与浓烟中蹒跚移动,发出撼动灵魂的、非人的咆哮与哀嚎!浓得化不开的硫磺毒雾弥漫天地!
而在那地狱景象的正中央,占据了整个镜面超过三分之二面积的,是一只巨大的、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绝非任何已知生物的眼眸!
眼睑是覆盖着腐烂鳞片的厚重角质层,边缘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黄绿色脓液!眼球本身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无数血管爆裂后凝结成的暗红与污黑交织的混沌色泽!没有瞳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缓缓旋转、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灵魂的——暗紫色漩涡!漩涡中心,无数细小如虫豸的痛苦灵魂虚影在无声地尖啸、挣扎、被碾碎!
一股难以想象的、纯粹到极致的邪恶、混乱、贪婪、暴虐的意志,如同无形的亿吨巨锤,透过镜面,狠狠砸入陈星云和柳曼妮的意识深处!
“呃啊啊——!”
柳曼妮首当其冲!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地弓起、抽搐!眼睛瞬间翻白,口鼻之中竟渗出丝丝暗红色的血线!那巨大的恶魔之眼仿佛直接烙印在了她的灵魂上,无尽的恐怖和疯狂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撕碎!
陈星云同样如遭重击!那恐怖的意志冲击让他眼前一黑,大脑如同被千万根钢针同时攒刺!圣光之力在体内疯狂运转,死死护住意识核心,才勉强没有被瞬间击溃!他睚眦欲裂,顾不上自身剧痛,怒吼一声,全身残存的圣光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
“给我碎!”
他如同疯虎般扑向那面镜子,紧握的右拳上,一团刺目欲盲的金白色圣光能量凝聚压缩到了极致,带着净化一切邪祟的决绝意志,狠狠砸向镜面中央那只巨大、邪恶、旋转着的恶魔之眼!
轰——!!!
拳头与镜面接触的刹那,并非玻璃碎裂的脆响,而是一声沉闷到极致的能量爆鸣!仿佛两个世界在交界处发生了剧烈的碰撞!
刺目的金白圣光与镜中喷涌而出的、粘稠如实质的暗紫色邪能狠狠对撞!无数细碎的金色光屑和紫黑色能量碎片如同烟花般炸开!狂暴的能量乱流在狭小的卧室内疯狂肆虐!
咔嚓!哗啦——!
承受不住这恐怖力量对撞的镜面,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即轰然炸裂!无数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子弹般向四周激射!
镜中那地狱的景象和那只巨大的恶魔之眼,在镜面彻底碎裂的瞬间,如同信号不良的画面般剧烈地扭曲、闪烁了几下,最终不甘地发出一声直刺灵魂的、充满无尽恶毒的无声尖啸,彻底消散!卧室里,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焦糊味和圣光净化后的臭氧气息,以及能量对撞后残留的灼热气流。
柳曼妮早已瘫软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口鼻间渗出的血丝在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蝴蝶翅膀般剧烈颤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呜咽,显然还未从刚才那恐怖的精神冲击中恢复过来。
陈星云半跪在她身边,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全力一击几乎耗尽了他体内积攒的所有圣光之力,此刻经脉中空空荡荡,传来阵阵撕裂般的抽痛。他右拳的指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是被镜面炸裂的玻璃碎片所伤,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毯上。但他毫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妻子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柳曼妮颤抖的身体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手掌再次贴上她的后心,将体内仅存的、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圣光暖流,源源不断地渡入她冰冷的身体,同时低声呼唤:“曼妮?曼妮?醒醒!看着我!”
怀中的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过了好一会儿,柳曼妮紧闭的眼睑才艰难地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一条缝隙。那双曾经明亮灵动的眼眸,此刻空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灵魂都被抽空的巨大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呆呆地看着陈星云沾满汗水和血污的脸,似乎无法聚焦。
“星……星云……”她的声音微弱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出来,“眼……眼睛……好大……好可怕……”她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哆嗦,下意识地更紧地蜷缩起来,仿佛要将自己藏进陈星云的身体里,寻求最后一点庇护。“好多……怪物……在烧……在叫……好疼……头……要炸开了……”她语无伦次,显然意识还沉浸在刚才那地狱景象的余波里。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陈星云紧紧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和声音包裹着她,一遍遍重复着安抚的话语。他心疼地看着她口鼻间残留的血迹和颈窝处那片依旧泛着青紫的冻伤印记,心中的怒火和后怕如同岩浆般翻涌。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地毯上那个引发一切灾祸的源头——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
它静静地躺在碎裂的玻璃碴中,表面那幽邃的纹路黯淡无光,仿佛刚才那场恐怖的异象与它毫无关系。但在陈星云锐利的感知中,他清晰地“听”到,那死寂的方块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极其满足的……叹息?仿佛一只饕餮的恶兽,刚刚饱餐了一顿鲜美的灵魂之力。
一股寒意从陈星云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东西……在主动汲取!它渴望使用者的精神力量!甚至……渴望打开通往那个恐怖世界的缝隙!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警惕的圣光之力,如同触碰剧毒之物,迅速而准确地将那个冰冷的方块抓了起来。入手依旧沉重,但那股诡异的吸力暂时消失了。
“曼妮,”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看到了吗?这就是代价!这东西……比我们想的更危险!它不只是变异物品,它……它在窥视我们!它在试图打开门!”他握紧了方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渗出血迹,眼神冰冷如刀。“这东西,不能再用了!至少在我们彻底搞懂它、或者找到控制它的方法之前,绝对不行!”
柳曼妮靠在他怀里,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空洞的眼神因为陈星云严厉的话语而恢复了一丝焦距。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手中那个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方块。这一次,她眼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狂热、贪婪和兴奋,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后怕,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
她想起了那支魅惑口红带来的星光璀璨,想起了那枚“血滴”吊坠刺骨的冰寒和疯狂的意念,更清晰地记得镜中那只巨大的、旋转着痛苦灵魂漩涡的恶魔之眼……那直接冲击灵魂的恐怖和疯狂,足以粉碎任何对“奇迹”的幻想。
“嗯……”她虚弱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她将脸深深埋进陈星云沾满汗水和血污的胸膛,双手死死抓住他背后的衣服,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听……听你的……不用了……再也不用它乱来了……我害怕……星云……我好害怕……”她的身体再次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终于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陈星云的衣襟。那是一种精神遭受巨大创伤后的崩溃。
陈星云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泪水的滚烫,心中五味杂陈。愤怒、心疼、自责、后怕……还有一丝对未来的沉重忧虑。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别怕,我在。都过去了……那东西关上了……关上了……”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还有地毯上那枚依旧散发着微弱不祥气息的“血滴”吊坠。这些东西都必须处理掉。
卧室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柳曼妮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弥漫着硫磺、臭氧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中回荡。
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霓虹光晕似乎更黯淡了一些,城市进入了后半夜的沉睡。
柳曼妮的哭泣声终于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偶尔的抽噎。身体的颤抖也平复了许多,只剩下脱力后的绵软,像一滩水般偎在陈星云怀里。巨大的恐惧和精神的剧烈消耗,让她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星云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动作轻柔地擦拭她脸上干涸的血迹和未干的泪痕。指尖触碰到她颈窝那片青紫色的冻伤印记时,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肌肉依旧残留着不正常的僵硬和低温。
“还疼吗?”他低声问,声音沙哑。
柳曼妮闭着眼,在他怀里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说不清是疼还是别的什么。她的意识似乎处于一种极度疲惫、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
陈星云沉默了一下。他小心地将那个冰冷的方块拿远一些,放在自己身后的床头柜上,确保柳曼妮的视线无法触及。然后,他调动起体内刚刚恢复的一丝微弱气息——不再是纯粹的圣光之力,而是他在暗月世界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更加内敛浑厚的“气”(一种基础的生命能量)。他将这股温暖而坚韧的气息,透过掌心,更加柔和、更加缓慢地渡入柳曼妮的后心,如同汩汩暖流,温养着她受创的心神和冰冷的身体。
这股气息不像圣光那样具有强烈的净化感,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身的、踏实厚重的滋养力量,如同大地回春。柳曼妮紧蹙的眉头在暖流的持续温养下,终于一点点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了一些,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沉入了深度的睡眠。只是眼睑下还带着浓重的青影,昭示着刚才那场噩梦的消耗。
陈星云维持着渡气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守护珍宝的雕像。卧室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窗外的霓虹彻底熄灭,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了城市。
当第一缕极其微弱的灰白色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窗帘的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时,柳曼妮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不再涣散,但依旧残留着深深的疲惫和惊悸过后的茫然。她愣愣地看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那线微光,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回到了安全的现实。过了好几秒,她才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一直抱着她的陈星云。
陈星云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苏醒。他低下头,对上她的视线,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尽管他眼底的血丝和疲惫并不比她少。“醒了?感觉怎么样?”
柳曼妮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恐惧、依赖、愧疚、后怕……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最终,她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更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星云……”
“嗯?”
“……我错了。”这三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却无比清晰。泪水再次无声地涌出,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角。“我……我太贪心了……差点……差点害死我们……”她想起镜中那只巨大的恶魔之眼,身体又无法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陈星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他收紧了手臂,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都过去了。”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却也无比坚定,“那东西,我会想办法处理掉。或者……找到真正能掌控它的方法之前,封存起来。”他瞥了一眼床头柜上那个在晨光熹微中依旧显得冰冷沉默的方块。
柳曼妮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眼中再次闪过强烈的恐惧,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移开视线,用力摇头:“封起来!快封起来!别让我再看到它!”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余韵,却又有种奇异的认真,“可是……星云……那个世界……还有那个方块……它们……它们已经在我们这里了,是不是?”
她抬起手,不是指向方块,而是指向自己依旧残留着青紫色冻伤印记的颈窝,指向自己混沌发胀、仿佛还残留着恶魔尖啸的脑海深处。“它进来了……通过我……也通过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认知,“我们……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陈星云沉默了。
晨光在一点点变亮,房间里破碎的镜子碎片、散落的口红、那条静静躺在地上的“血滴”项链……所有昨夜疯狂的痕迹都在光线下无所遁形。它们冰冷地昭示着一个事实:那道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隙。暗月世界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墨汁,已经悄然渗透进了他们原本平凡的现实。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妻子苍白脆弱、布满泪痕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平凡生活的眷恋。
“回不去了。”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后路的决然,以及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奇异平静。他伸出手,不是去擦她的眼泪,而是用粗糙的、带着伤痕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她颈窝那片冰冷的青紫印记。
“但我们可以往前走。”他的目光越过她,望向窗外那片正在被晨光一点点驱散的、城市钢筋水泥的冰冷轮廓,眼神深邃,如同凝视着另一个即将到来的战场。
“带着它给我们的东西——无论是力量,还是诅咒——一起往前走。直到……”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直到我们找到答案,或者……把它彻底关回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