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包裹着这间散发着霉味的斗室。陈默僵直地躺在劣质床垫上，眼睛空洞地睁着，视线穿透低矮的天花板，落在某个虚无的深渊。贴身口袋里的两张纸片，如同烧红的烙铁，隔着薄薄的衬衣布料，在他肋骨上烫出两个无形的印记。
9878 btc。
这串冰冷的数字，此刻却像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这张散发着异味的床铺上。身体的疲惫早已超越了极限，每一块肌肉都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液，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但大脑，却在巨大压力和未知威胁的刺激下，如同失控的引擎，在黑暗中疯狂燃烧、轰鸣。
那个神秘的“Voyager”……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试图追踪，却只抓到一片虚无。对方像幽灵一样隐入网络的深海，只留下那条看似无害的私信，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是警告？是试探？还是……猎杀前的标记？
还有那诡异的、短暂突破0.08美元又回落的价格……这绝不是自然波动！一定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悄然拨动着琴弦！
纷乱的思绪如同暴风雨中的海藻，缠绕、撕扯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回响。窗外的车声遥远而模糊，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杂音。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刻度，只剩下意识在疲惫与警觉的悬崖边缘痛苦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近乎窒息的困倦终于压倒了一切。陈默的眼皮沉重地合拢，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沥青，缓慢地滑向黑暗的深渊。
……
意识在混沌中漂浮。
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脚下是湿滑泥泞的土路，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在狂风中摇曳的、比人还高的荒草。天空是压抑的铁灰色，浓云翻滚，低得仿佛要压垮大地。
跑！快跑！
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嘶吼。陈默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只知道必须跑！用尽全身力气跑！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双腿沉重得如同绑上了千斤巨石，每一次迈步都像是在泥潭中挣扎。
身后，那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如影随形！比荒草更高，比乌云更沉！它没有实体，却无处不在，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牢牢锁定着他！是“Voyager”！是那些藏在价格波动背后的幽灵！它们在高高的云端俯视着，嘲笑着他的徒劳挣扎！
“呼…嗬……”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喘息。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他猛地回头——
荒草丛中，无数双闪烁着贪婪绿光的眼睛亮起！是狼！不，比狼更可怕！是那些巷口的青皮头、网吧的胖子老板、典当行的干瘦老头……他们的面孔在雨水中扭曲变形，融合成一张张布满利齿、流着涎水的巨口！他们嘶吼着，咆哮着，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带着血腥和铜臭的气息！
“还钱！”
“抓住他！”
“你的币是我们的！”
狰狞的吼叫混杂着雨声，如同地狱的丧钟！陈默的心脏几乎要炸裂！他绝望地向前扑去——
脚下猛地一空！
身体骤然失重！冰冷的、深不见底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急速下坠！风声在耳边凄厉呼啸！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却抓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那冰冷的窥视感，如同跗骨之蛆，在虚空中如影随形！
“不——！”
陈默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失控的重锤，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剧烈的钝痛和窒息感！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衬衣，冰凉的布料紧贴着皮肤。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前金星乱冒，一片模糊。
噩梦的余悸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神经。那被追逐的恐惧，那坠入深渊的绝望，那无处不在的窥视……如此真实！仿佛灵魂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心悸的残影。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惨白的光线透过永远拉不严的窗帘缝隙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光斑。房间里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一夜宿浊的气息。
几点了？
陈默下意识地去摸枕边的诺基亚N73。冰凉的塑料外壳入手。他按亮屏幕。
2010年9月3日，星期五，上午10:47。
星期五！他睡了多久？从昨天深夜到现在……将近十二个小时！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噬咬住心脏！他猛地掀开那床散发着异味的薄被，几乎是扑到墙角那张摇摇欲坠的小桌前。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用力按下方正笔记本电脑的开机键。
老旧的机器发出苟延残喘般的嗡鸣，风扇嘶吼着，屏幕闪烁了好几下，才慢吞吞地亮起幽蓝的光。等待系统启动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陈默死死盯着屏幕，呼吸不自觉地屏住，额角再次渗出冷汗。
终于，桌面显现。他迫不及待地双击那个简陋的比特币核心钱包客户端图标。
黑色的命令行窗口弹出。光标在闪动。陈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近乎痉挛地敲下查询余额的命令。
“getbance”
回车。
硬盘发出轻微的读取声。屏幕滚动，冰冷的字符一行行跳出，显示着钱包的同步状态和交易记录。
陈默的视线如同激光，瞬间锁定在最后一行：
余额：9878.00000000 btc
数字没变。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还好，币还在。
但紧接着，一种更强烈的、几乎让他窒息的冲动攫住了他！价格！现在价格是多少？！
他猛地打开那个简陋的IE浏览器，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僵硬，几乎是砸在键盘上，输入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论坛网址。
页面加载……缓慢地加载……
土黄色的论坛背景终于显现。陈默的目光如同闪电，瞬间劈向页面右侧那个小小的、不断刷新的价格行情框——
btc\/USd: $0.0923
0.0923？！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陈默的四肢百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
涨了！而且涨幅远超他昏睡前看到的0.0783！一夜之间，跳涨了近15%！
但这巨大的涨幅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巨大恐慌！他错过了！在昏睡的这十几个小时里，他错过了最佳的、也是最后的、低成本扫货的窗口期！
饥饿感和错失感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他的心脏！他需要更多的筹码！他手里的一万枚远远不够！而价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离他的掌控范围！
就在这巨大的冲击下——
btc\/USd: $0.0941
btc\/USd: $0.0955
btc\/USd: $0.0968……
价格如同打了强心针，开始疯狂地、跳跃式地上涨！每一次刷新，数字都在向上猛蹿！0.0975！0.0982！0.0991！
论坛里，原本冷清的页面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油锅，瞬间炸开！
“发生了什么？！”
“谁在大笔买入？”
“价格疯了！我刚0.08卖掉的！亏大了！”
“快！快挂单！0.1美元了！天啊！”
“卖！0.105！谁要？”
“0.11！我出0.11收！有多少要多少！”
无数新帖子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冒出！原本沉寂的Id纷纷复活，新的Id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涌入！恐慌性的抛售和贪婪的抢购交织在一起，论坛服务器不堪重负，页面刷新变得异常卡顿！
陈默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如同失控野马般疯狂飙升的数字，瞳孔因为震惊而急剧收缩！0.105！0.108！0.112！……速度太快了！这绝不是自然的市场行为！这是有预谋的、凶猛的、带着碾压性质的资金入场扫货！
是“Voyager”！一定是他们！或者他们代表的势力！
巨大的危机感和一种被彻底甩出局的恐慌瞬间淹没了陈默！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看着猎物在眼前狂奔而去！他的全部筹码都在这里，近一万枚！但面对这种规模的资金洪流，这点筹码渺小得如同尘埃！他需要杠杆！需要工具！需要在这个蛮荒的市场里，撬动超出他本金的力量！否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趟财富列车呼啸着驶离站台，而他被彻底抛下！
杠杆！
这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前世在华尔街，他无数次利用杠杆放大收益，也无数次目睹杠杆如何将人瞬间吞噬得尸骨无存！在这个2010年的比特币原始丛林里，正规的杠杆交易平台根本不存在！唯一可能提供这种“毒药”的，只有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规则模糊、吃人不吐骨头的……场外交易（otc）盘口！或者说，是披着otc外衣的赌场！
陈默的手指因为巨大的压力和决断而剧烈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搜索着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那些隐藏在论坛深处、聊天室角落、需要特定暗号才能接触的……地下盘口！
他点开论坛一个极其冷僻的子版块——“杂项交流”。里面充斥着各种毫无意义的灌水和垃圾广告。他快速滑动着鼠标滚轮，眼睛如同高速扫描仪，掠过一行行杂乱无章的文字。
突然！一个不起眼的帖子标题映入眼帘：
“【专业通道】提供btc\/USd流动性支持，深度佳，支持灵活结算方式，大客户私询。”
帖子内容语焉不详，只有几个联系方式：一个加密聊天室地址，一个需要特定前缀的邮箱。
就是它！
陈默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复制下那个加密聊天室的地址（一个特殊的.onion域名，需要tor浏览器访问）。他迅速下载并启动了tor浏览器（一个用于匿名访问暗网的浏览器），输入地址。
幽深的网络隧道缓缓建立。一个极其简陋、界面粗糙、如同doS时代产物的黑色聊天室界面在屏幕上展开。在线人数寥寥无几，只有几个稀奇古怪的Id挂在那里，一片死寂。
陈默迅速注册了一个随机生成的Id：Shadowtrader（暗影交易者）。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踏入的不是一个聊天室，而是一个张开巨口的深渊。他在公共频道输入信息，内容简短、直接，带着一种刻意伪装的、属于亡命赌徒的冰冷：
Shadowtrader：“btc\/USd otc。杠杆。多大倍数？什么抵押？最大仓位？”
信息发出，如同石沉死水。聊天室里依旧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