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瞬间从霍凛脊椎升起,但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才缓声道:“陛下明鉴。北疆将士,皆是大梁的将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们所效忠的,始终是陛下,是大梁。臣,不过是代陛下执掌旌旗,传达天威的一介武夫罢了。军中若有此等狂悖之言,定是狄人细作散布,意在离间君臣,乱我军心,臣请陛下下旨彻查,以正视听。”
皇帝深邃的目光在霍凛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些许端倪。
半晌,他忽然哈哈一笑,气氛陡然一松:“朕不过随口一提,凛哥儿何必如此紧张。朕自然是信你的,否则也不会将这北疆重任,托付你这么多年。”
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为推心置腹:“凛哥儿,你如今已是世袭罔替的镇北王,身份不同往日。这兵凶战危之地,能远离,也未尝不是福分。日后在京城,辅佐朕处理军国要务,参详和议大事,一样是为国效力,且更能保自身周全,享天伦之乐。永宁那孩子,这次在边关也受了苦,你该多陪陪她。”
这番话,看似关怀备至,实则绵里藏针。
先是说他如今已是尊贵的王爷,不必再亲冒矢石,接着暗示留在京城参与中枢是更好的选择,最后还用永宁来动之以情。其核心目的,依旧是兵权。
霍凛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一丝“从善如流”:“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能为陛下分忧,无论在边关还是朝堂,皆是臣之荣幸。只是”他话锋微顿,眉头轻蹙,显出几分忧色,“北狄议和,虚实难测。张副将虽能稳守,但若遇重大变故,或狄人突发大军,恐仍需熟悉狄情、能临机决断之主帅。臣毕竟在北疆经营多年,些许经验,或还能派上用场。”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隐去。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若有所思:“爱卿所虑,不无道理。此事容朕再思量。眼下当务之急,是与狄使的和议。你是北疆主帅,对狄人内部情况、底线何在,最为清楚。此次和议,朕要你拿出在战场上的魄力,为我大梁争取最大的利益。”
话题,被巧妙地引回到了和议之上。兵权的试探告一段落,但彼此心知肚明,这根刺,已经埋下。
“臣,定当竭尽所能。”霍凛肃然应道。
接着,皇帝又看似随意地问了些北疆的风土人情、各部族之间的关系,以及永宁在边关的琐事,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君臣间的闲谈。但每一个问题,霍凛都回答得谨慎万分,既不失真,也绝不授人以柄。
约莫半个时辰后,霍凛才从御书房中退出。
走出宫门的瞬间,初夏的风拂面而来,他却感觉背后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御书房这一场问话,看似平和,其间的机锋凶险,丝毫不亚于鹰嘴崖下的刀光剑影。
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确:恩宠给你,荣耀给你,但兵权,必须逐步收回。所谓的“参详和议”、“处理军务”,不过是将其羁绊在京城,远离军队的漂亮说辞。
他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北疆的将士,他一手带出来的兄弟,还有那片需要守护的土地,他绝不能就此放手。
回到王府,永宁早已在花厅等候,见他归来,立刻迎上前,眼中带着询问。
霍凛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御书房中的对话,简略却关键地告知了她。
永宁听完,沉默片刻,轻声道:“陛下这是要将你与边疆分开。只是,如今北狄未靖,他不敢做得太过明显,只能用这温水煮蛙的法子。”
“他不敢明着说,我便有周旋的余地。”霍凛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议,便是一个机会。若能在此事上,展现出非我不可的价值,他便不能轻易将我困于京城。”
他的目光与永宁交汇,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心。
御书房的机锋,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和议博弈,朝堂争斗,才是真正的考验。他们必须在这荣耀与危机并存的囚笼中,走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