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皇帝简短道。
“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黑风峪之战,敌众我寡,狄人凶悍,且围城已久,凉州危在旦夕。敢问王大人,在当时情境下,若不行险设伏,出奇制胜,还有何良策可速解凉州之围?难道要坐待城中粮尽援绝,生灵涂炭吗?”她语气平和,却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直指王琛言论脱离实际战场环境的要害。
王琛一怔,显然没料到永宁会从军事角度反问,他并非知兵之人,一时语塞:“这…纵有良策,亦不该以如此惨重伤亡为代价……”
永宁不给他喘息之机,继续道:“至于侯爷身先士卒,本宫倒想起一事。侯爷曾与本宫言,为将者,与士卒同甘共苦,方能上下一心,士卒方愿效死力。点兵之日,皇兄与满朝文武皆见,侯爷与将士立誓‘同生共死’。若主帅只知高坐帐中,遥指挥划,危急时刻不肯挺身而出,又如何让士卒信服?如何能激发三军血性,拼死杀敌,这份与士卒同命的担当,难道反而成了过错吗?”
王琛脸色涨红,还要争辩。李甫却轻轻咳嗽一声,开口了,语气比王琛圆滑得多:“公主殿下所言,亦是在情在理。然,老夫所虑者,乃国计民生。北疆一战,耗费颇巨,国库空虚,百姓负担加重。霍侯爷乃国之栋梁,更应体恤朝廷艰难,若能以更小代价换取胜利,岂不更好?如今北狄已败,是否应见好就收,以免国力透支。”
他将问题引向了更实际的财政层面,这也是皇帝最为关心的问题之一。
永宁心中冷笑,知道李甫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她转向李甫,神色依旧恭谨:“李尚书掌管户部,精打细算,为国操劳,本宫敬佩。”
“然,窃以为,北狄之患,非一日之寒。此次虽败,其王庭未灭,元气犹存。若因惜一时之费,便纵虎归山,让其得以喘息,他日卷土重来,所需耗费之军资,牺牲之将士,恐倍于今日。届时,皇兄与朝廷是否又要后悔今日之‘节省’?”她目光恳切地看向皇帝,“皇兄明鉴,侯爷每每与永宁提及边关,皆言盼能一劳永逸,永绝北患,使边境安宁,百姓安居,朝廷亦可节省连年征战之巨费。此战虽耗资甚多,然若能换来北疆十年乃至更长久的太平,臣妹以为,这并非浪费,而是长远之计。”
李甫被驳得一时无言,脸色有些难看。
这时,另一位言官忍不住插嘴道:“公主殿下维护侯爷之心,臣等理解。然,如今外界流言纷纷,皆言霍侯爷功高震主,在军中威望过盛,恐非国家之福啊。公主久居京中,难道就毫无察觉吗?”
这话已是近乎赤裸的挑拨君臣关系了。
永宁心中巨震,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到了。她立刻离座,跪倒在皇帝面前,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却异常清晰:
“皇兄!此等诛心之言,实乃欲陷我夫妇于不忠不义之地!”她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侯爷对皇兄之忠心,天地可鉴!他曾对臣妹言,此生最大之愿,便是辅佐皇兄,成就盛世,扫平四夷,而后解甲归田,做一富家翁足矣。他若有不臣之心,何必每每身先士卒,将性命悬于刀剑之上?又何必将府中一应事务,尽托于臣妹这深宫妇人,自身毫不留恋?”
她顿了顿,重重叩首,声音悲切而坚定:“皇兄待我夫妇恩重如山,赐婚赐爵,信任有加。侯爷常言,君恩深似海,唯有肝脑涂地,以报万一。若因些许战功便遭此猜忌,岂不让天下忠臣良将寒心?永宁恳请皇兄,明察秋毫,勿信小人挑拨之言。”
殿内一片死寂。李甫、王琛等人面色变幻,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皇帝萧景琰深邃的目光落在永宁身上,久久不语。他看着她虽柔弱却挺直的脊背,看着她眼中强忍的泪水和不容置疑的忠诚。
良久,皇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终结争论的力度:“好了。永宁,你起来吧。”
“霍卿之忠心,朕从未怀疑。”他目光扫过李甫、王琛等人,“至于朝中议论,朕自有分寸。北疆战事,关乎国体,非儿戏可言。待霍卿凯旋,朕自会论功行赏,亦会详加询问战况。尔等不必再多言了。”
“臣等遵旨。”李甫、王琛等人只得躬身应道,脸色灰败。
“永宁,你也退下吧。近日京中流言蜚语,你不必理会,安心在府中便是。”皇帝对永宁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些许。
“永宁谢皇兄体恤!臣妹告退。”永宁再次行礼,缓缓退出暖阁。
走出殿门,冬日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双腿也有些发软。但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与释然。
她做到了。在御前,在群臣环伺之下,她成功地维护了霍凛,化解了一场致命的危机。虽然皇帝的态度依旧高深莫测,但至少,最凶险的一关,她闯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