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御座上,面色平静,眼底却深邃难测。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霍卿所言极是。边关将士辛苦,朝廷自当体恤。军需用度,亦不可不察。王爱卿,”他看向跪在地上的王郎中,“你关切国事,其心可嘉,然未明情况便贸然质疑,确属失当。念你初犯,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轻轻一句,便将王郎中的发难定性为“失当”,而非“诬陷”,既安抚了霍凛,也未过分打击李甫。
“至于核查之事,”皇帝目光扫过全场,“容后再议。今日佳节,莫让这些琐事扰了兴致。众卿,继续饮酒。”
一场风波,似乎又被皇帝轻轻按下。
然而,李甫一党显然不愿就此收手。
霍凛的强硬反击虽暂时压制了明面的质疑,却更激起了对方的忌惮与恨意。
就在气氛稍缓,乐声再起之时,一位坐在李甫下首、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老宗室亲王,忽然颤巍巍地站起身。
他辈分极高,便是皇帝也要敬他几分。
老亲王端着酒杯,并未针对霍凛,反而看向永宁,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却绵里藏针:“永宁丫头啊,方才见你应对得体,老夫甚是欣慰。看来出嫁后,确是长进了不少。听闻你如今在侯府,也开始帮着打理事务了?”
永宁心中警铃再响,起身恭敬道:“皇叔公谬赞了。永宁只是学着打理些内宅琐事,不敢称‘帮忙’。”
老亲王呵呵一笑:“诶,不必过谦。女子贤惠,能帮夫君分忧,是好事。只是……”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道,“老夫听闻,前些时日,你府上似乎不太平。有族亲闹出了人命官司,还牵扯了顺天府。唉,年轻人治家,难免有疏漏。霍凛军务繁忙,无暇内顾,你既为主母,便需更加谨慎才是。家族内部之事,当以和睦为要,闹将开来,终归有损侯府声誉,也让霍凛为难不是?”
他这话,看似关切提醒,实则恶毒无比。
轻飘飘几句话,便将霍有福打死人的罪责,引向了永宁“治家不严”,甚至暗指她不顾家族和睦,将事情闹大,才导致了悲剧和坏名声,这简直是颠倒黑白。
永宁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这老亲王仗着辈分,说出如此诛心之论,她若反驳,便是不敬长辈;若不反驳,便是默认。
就在她气得指尖冰凉、一时语塞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皇叔此言差矣。”
霍凛再次站起身,挡在了永宁身前半步,目光直视那位老亲王,语气冷硬如铁,没有丝毫面对长辈的委婉:“族亲霍有福,赌博成性,殴杀人命,人证物证确凿,乃顺天府依国法拿办,与其是否在侯府无关,更非内宅之事。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一族亲,莫非皇叔觉得,因其姓霍,霍某便该徇私枉法,包庇凶徒?”
他毫不客气地直接顶撞回去,言辞犀利,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国法”的高度。
老亲王被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霍凛:“你……你……”他万万没想到霍凛如此不留情面。
霍凛却不理他,继续冷声道:“至于侯府声誉,霍某以为,秉公执法,大义灭亲,方可真正维护声誉。而非藏污纳垢,包庇纵容,皇叔久不理俗务,还是安享晚年的好,不必为这些小事费心。”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几乎是指着鼻子说对方老糊涂、多管闲事了。
老亲王气得浑身发抖,差点背过气去。席间众人也皆尽骇然。霍凛这性子,也太刚太烈了,连辈分极高的老亲王都敢如此顶撞。
然而,他这番冰冷强硬、毫不妥协的态度,却极其有效地堵住了所有试图从“家事”、“声誉”角度攻击永宁的嘴。
皇帝见状,不得不再次出面打圆场,安抚了老亲王几句,又将话题引开。
经此两次,霍凛如同护犊的猛虎,以最直接、最冰冷、也最有效的方式,将所有射向永宁的明枪暗箭,都毫不留情地斩落马下。
虽然他言语冷硬,甚至显得有些粗暴不近人情,但那份不容置疑的维护之意,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永宁站在他高大的身影之后,看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心中百感交集。愤怒、委屈、后怕。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却都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而悸动的暖流。
他或许从不温柔,甚至冷漠疏离。
但在她受攻讦、被刁难之时,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用他最擅长的方式,为她筑起一道冰冷而坚固的屏障。
却比任何温言安慰,都更让她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