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簿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虽未立刻掀起滔天巨浪,却在镇北侯府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激荡起层层隐秘的涟漪。
两名管事、一名账房的悄然消失,霍忠管家称病告假后的憔悴与恭谨,无不昭示着霍凛已然知晓府中蠹虫,并以雷霆手段进行了清算。
永宁对此保持沉默,依旧深居西苑,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但她能感觉到,府中下人看她的眼神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少了几分之前的敷衍。
东院那边,也不再是铁板一块,偶尔会有霍凛身边的亲卫经过西苑时,向她投来复杂难辨的一瞥。
然而,霍凛本人,却依旧如常。他依旧早出晚归,依旧冷硬沉默,即便在府中遇见,目光也从未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
那日他闯入西苑质问字条时的锐利眼神,仿佛只是永宁的错觉。
他是否查清了账目背后的所有牵扯,是否知晓了李家的手可能伸入了他的后院,还是他仅仅清理了门户,却不愿深究,或是出于某种考量,暂时按下不表,永宁无从得知。
她投石问路,石已沉底,却不知最终会引出怎样的结果。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反而更令人心焦。
夜色渐深,寒月如钩,高悬于墨蓝色的天幕,清辉洒落,将庭院照得一片澄澈,也投下幢幢黑影。
永宁心中有事,辗转难眠,白日里强压下的种种疑虑和不安,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她披衣起身,推开窗,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试图吹散胸中的郁结。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更衬得这侯府深宅,如同巨大的、沉默的墓穴。
忽然,一阵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玉石叩击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液体倾倒声,顺着风飘入耳中。
叮……咚……
声音来自东院的方向,并非书房,似乎是更靠近后园的位置。
这么晚了,是谁,永宁的心下意识地提了起来。是贼人,还是……?
她犹豫片刻,一种强烈的好奇与莫名的不安驱使着她。
她重新系好披风,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避开守夜的丫鬟,如同一个幽灵般,沿着廊庑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朝着声音来源处走去。
越靠近东院后园,那声音便越清晰。
并非玉石,更像是酒盏轻轻放在石桌上的声音。
她绕过一丛茂密的冬青,眼前豁然开朗。
后园一角,临着结了一层薄冰的池塘,有一座小小的敞亭。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一只孤零零的白玉酒杯。
而霍凛,就独自一人,背对着她的方向,坐在那石凳上。
他未着白日那身象征权势与冰冷的侯爵常服,只穿了一身玄色暗纹的窄袖便袍,墨发未冠,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住,几缕发丝垂落颈侧,褪去了几分平日的凌厉迫人,却更显身形挺拔孤直。
他微微仰着头,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弦月,一手执壶,正缓缓向杯中倾注酒液。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落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