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语气愈发语重心长,却又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飘忽:“霍凛那孩子性子是冷硬了些,心思也深,但他终究是我大梁的柱石,对陛下,对江山,是忠心的。你既嫁了他,便与他是一体同心,荣辱与共。有些风雨,外人看着凶险,关起门来,或许反倒能同舟共济。”
永宁的心跳骤然加快,太后这话几乎已是明示。
她是在告诉自己,霍凛并非她的敌人,在面对外来的风雨时,他们应该站在一起。
她是在点醒自己,不要再沉浸于小女儿的情愫怨怼,要看清真正的危险来自外部。
“至于其他……”太后微微蹙眉,似有些厌烦,又似有些无奈,“有些人,手伸得太长,心思也太活络。皇帝虽有他的考量,但哀家还在一天,就容不得有些人兴风作浪,坏了朝纲安稳,也苦了你们这些孩子。”
有些人,是指李贵妃和李甫吗?
太后是在暗示她,李家势大,且心怀不轨,连皇帝有时也需权衡妥协,但她太后会站在自己这边。
“永宁,”太后再次握紧她的手,力道有些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哀家的话,你可明白?在这深宫里,要想活得安稳,光靠别人的庇护是不够的。你得自己立得住,看得清,有时候甚至得狠得下心。菩萨心肠,也得有金刚手段护着才行。否则,便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八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永宁的心上,让她瞬间想起了西市的惊马,太医署蹊跷的药方,还有那贵女口中“曾属意霍凛”的李家。
所有的迷雾,似乎都在太后这番看似家常、实则句句机锋的话语中,被吹散了些许,露出了底下狰狞的冰山一角。
太后并非不知她的处境,并非不知暗潮汹涌。她今日这番“病中”宣召,这番谆谆“点拨”,是在提醒她,警示她,甚至是在为她指明一条生路。
永宁抬起头,望向太后那双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眼睛,从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无奈,以及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她忽然明白了,太后能做的,或许也只有这些隐晦的提醒和有限的庇护了。
真正的路,还得她自己走下去。
“母后的教诲,儿臣……明白了。”永宁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儿臣会谨记母后的话,凡事多加小心,也会看清身边的人和事。”
太后仔细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听懂了,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欣慰:“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哀家累了,你跪安吧。回去好生过日子。”
“是,儿臣告退。愿母后凤体早日康复。”永宁起身,郑重地行了大礼,一步步退出了慈宁宫。
走出殿门,冬日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却觉得胸中那股积郁已久的憋闷似乎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的决绝。
太后的点拨,如同雾里看花,并未指明具体的敌人和手段,却拨开了她眼前的迷障,让她看清了自己所处的战场何其凶险,也隐约指出了或许可以依仗的方向,那个与她同样身处漩涡中心、利益攸关的夫君,霍凛。
她不能再等待,不能再恐惧。
她必须想办法,打破他们之间那坚冰般的僵局。
至少,要让他知道,他们可能面对着共同的、来自暗处的敌人。
回府的马车上,永宁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目光沉静而坚定。
一场秋狩暗箭,一次太医问药蹊跷,一番姐妹私语,一场太后点拨,层层推进,终于将这位原本只知风花雪月的深宫公主,推到了必须直面风雨、为自己也为可能成为盟友的夫君谋划生路的位置上。
宫门似海,深不见底。但她已不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无助惶恐的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