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将军醉语(2 / 2)

“……腊月漠北的风像刀子,刮得骨头都疼…血还没流干、就冻住了……”

“答应过、带他们、回家…可带回来的,只有一块冷冰冰的、抚恤银……”

“……王二狗那小子才十七,冲锋的时候、肠子流出来还喊着娘”

“将军不好当,呵…谁都想当这将军、谁想当、谁拿去。”

他的声音沙哑而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不再是那个冷硬如铁、威严莫测的镇北侯,更像是一个被无数沉重记忆压垮了脊梁、只能在醉后卸下所有伪装,独自舔舐伤口的疲惫不堪的男人。

永宁浑身僵硬地坐在黑暗中,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了。

她听到了什么。

那些零碎而痛苦的词语,像一把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上缓慢地割锯着。

腊月漠北能冻住鲜血的刀子风,十七岁就肠穿肚烂死在战场上的少年,带不回来的尸骨,只能换回冰冷银钱的承诺,还有那一声充满无尽疲惫与嘲讽的“将军不好当”……

这就是他真实的内心世界吗,藏在那些赫赫战功、无上荣宠、以及冷硬外壳之下的,竟然是如此惨烈而沉重的痛苦与负累。

她忽然想起梁老仆的话,想起他背上那道致命的旧伤,想起秋狩围场那支冷箭,所有的一切,似乎在这一刻都有了截然不同的注解。

他并非天生冷漠,而是见惯了太多的死亡与背叛,背负了太重的责任与伤痛。

那冰冷的盔甲,或许是他保护自己、也是保护他人的唯一方式。

院外,霍凛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化为一种压抑的、近乎哽咽的呼吸声,最终,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寒风依旧呜咽。

永宁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仿佛被无形的冰雪冻僵。心底却有一股极其复杂的情感在疯狂翻涌,是震惊,是酸楚,是怜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窥见了某种巨大秘密的战栗。

她鬼使神差地,轻轻掀被下床,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将房门推开一条细细的缝隙。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勾勒出月亮门下那个倚靠着石柱、颓然坐在冰冷石阶上的身影。

霍凛的头微微垂着,玄色的大氅随意散落在地上,露出里面深色的衣袍。

他闭着眼,眉宇间那道平日里显得凌厉迫人的疤痕,在月光下竟透出几分脆弱和苍凉。脸颊上带着醉酒后的潮红,呼吸沉重而均匀,竟是就那样坐在寒风里睡着了。

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的锋芒与威严,像一头受伤后疲惫已极的猛兽,独自蜷缩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舔舐着深可见骨的伤口。

永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胀,还有一种陌生的、细微的疼痛。

她默默地看着那个身影,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没有走出去,也没有惊动他。只是轻轻掩上门,回到床榻边,却再也无法入睡。

将军醉语,边关月冷。

那些破碎的呓语,如同冰冷的月光,照进了她一直以来所以为的、关于这段婚姻、关于这个男人的全部认知,将它们击得粉碎。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他那看似不近人情的冷漠之下,藏着怎样一个浸透了血与火、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世界。

而自己之前的那些委屈、恐惧、甚至怨恨,在这个真实而残酷的世界面前,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这一夜,永宁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而院外石阶上,那个醉酒沉睡的男人,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