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霍青带着东西回来了。霍凛亲自将一袋碎银和包好的物品递到老汉手中,又低头看了看那男孩,抬手,似乎想拍拍他的头,最终却只是落在他单薄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
“好好长大。”他只说了这四个字。
男孩仰着头,看着霍凛,眼睛亮得惊人,用力点了点头。
亲随引着千恩万谢的一家人从小侧门离开了。
小厅前恢复了寂静。
霍凛独自站在原地,负手望着那家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冬日的寒风吹起他玄色的衣摆,勾勒出孤直而沉重的背影。
永宁屏住呼吸,藏在廊柱后,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
她看到了什么?
那个在朝堂上冷硬如铁、在府中淡漠如冰的镇北侯,那个让她感到无比畏惧和疏远的夫君,竟然会有如此……重情而细致的一面。
他记得麾下每一个士卒的牺牲,亲自过问抚恤是否到位。他会因为部下的家人遭难而额外施以援手,且方式如此顾及对方的尊严,用碎银而非整银,叮嘱莫要声张。他甚至会关心一个阵亡士兵之子的未来。
那递出令牌的手,那按在男孩肩头的手,与她记忆中那双只会握剑、批阅公文、冰冷推开她的手的印象,截然不同。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是震惊,是意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她一直以为他的世界只有冰冷的权谋和杀伐,却从未想过,那铁甲之下,或许也藏着一颗会为牺牲的部下而沉痛、会关照其遗孤的重情之心。
“谁在那里?”
突然,霍凛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警惕,猛地转向永宁藏身的方向。
永宁吓了一跳,心跳骤停,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裙摆却不小心拂动了枯藤,发出了细微的窸窣声。
霍凛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她的位置。他眉头紧锁,大步走了过来。
永宁无处可躲,只得硬着头皮,从廊柱后走了出来,脸颊因偷窥被抓包而烧得通红,手指紧张地绞着斗篷的系带。
“公——主——殿——下?”霍凛看清是她,脚步顿住,眼中的锐利未减,反而更添了几分审视与不悦,“你在此处做什么?”
他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冰冷疏离,仿佛刚才那个温和处置旧部家属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我…我只是随意走走,并非有意……”永宁声音微弱,带着窘迫。
霍凛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兰芷,又落回她因紧张而泛白的脸上。他显然不信她的说辞,眼神愈发深沉冷冽。
“西苑之外,并非公主散心之所。府中规矩,望公主牢记。”他冷冷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臣还有军务,告退。”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便走,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东院的月洞门后,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令他难以忍受。
寒风卷过,吹起永宁斗篷的毛领,冷意瞬间钻入脖颈,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方才窥见的那一丝微弱暖意,瞬间被他离去的冰冷姿态冻得粉碎。
她依旧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与那个男人隔着深不可测的鸿沟。
只是,那鸿沟之下,似乎不再是全然漆黑的冰冷。她仿佛窥见了一点深埋于地底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熔岩。
暗流依旧在涌动。
只是这一次,她看到的,不再是纯粹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