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画案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那幅画上,忽然开口,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直白到近乎残忍的审度:“北地的梅,不是这般模样。”
永宁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霍凛却并未看她,仿佛只是对着画作本身发表评论:“经霜傲雪,枝如铁,花如血,不会如此绵软精致。”他用了“绵软”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轻蔑的意味。
说完,他不再停留,拿着文书大步离开。玄色的衣角拂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永宁僵立在原地,脸色由薄红转为惨白。
绵软……
精致……
他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锉刀,不仅否定了她的画,更否定了她试图构建起来、用以抵御现实寒意的整个精神世界。
她缓缓看向案上那幅画。被墨迹污损的花瓣,此刻显得格外刺眼。那精心描绘的华丽,在他那句“枝如铁,花如血”的对比下,果然显得无比可笑、苍白、绵软无力。
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否定的冰凉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伸手,抓住那幅画,用力一扯!
刺啦——
精美的宣纸被撕裂成两半,发出刺耳的声响。紧接着,她像是发了疯一般,将案上所有的画作。
那些残菊、枯莲、蝴蝶……全都抓起来,狠狠地撕扯、揉碎,掷在地上。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听到动静的兰芷和秋雯慌忙冲进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永宁却恍若未闻,只是机械地、发泄般地撕扯着,直到十指被纸张划出细小的血痕,直到所有心血化为满地狼藉的碎片。
她终于停下来,喘着气,看着满地残破的色彩,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原来在他眼中,她所以为的寄托,她小心翼翼维护的这点爱好,竟是这般不堪入目,毫无价值。
琉璃世界,终究易碎。
铁甲寒芒,才是这座府邸真正的主调。
她踉跄一步,跌坐在冰冷的满地碎纸中央,抱住双臂,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毁了巢穴的幼鸟,无声地颤抖,泪水浸湿了月白的衣襟。
兰芷和秋雯红着眼眶,上前想扶起她,却被她轻轻推开。
她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劝解。
她只需要彻底地、冰冷地认清这个现实。
她与霍凛,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隔着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鸿沟,更是灵魂与认知的天堑。
他不懂她的画,亦不懂她这个人。
她之于他,或许真的就如那幅被他评价为“绵软精致”的画,是这冰冷铁血的将军府中,一件格格不入、毫无用处、甚至有些碍眼的摆设。
暖阁内暖香依旧,却再也暖不了她彻底冰凉的心。
从此,永宁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
那暖阁的窗边,只剩下一架蒙了尘的绣架,和一方空寂的、再无一抹色彩的画案。
将军府的日子,重又变回一潭死水,甚至比之前更加沉寂,更加冰冷。
仿佛那短暂出现的、虚假的色彩,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