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凝滞。永宁几乎未曾动筷,只低着头,小口喝着早已凉透的汤。霍凛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常,或许察觉了,却并不在意,依旧沉默地用着他的膳。
膳后,霍凛并未立刻离去。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拭了拭手,目光平静地看向永宁。
“公主殿下。”
永宁指尖一颤,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慌乱,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平静。
霍凛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但并未表露,只淡淡道:“既已入府,有些府中规矩,需与公主明确。”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笺,并非圣旨那般明黄,只是普通的宣纸,上面是几行遒劲冷硬的字迹,一如他本人。
“一则臣军务繁忙,常需外出或于书房处理要事,无事不必相寻。”
“二则府中内外事务,公主可询管家霍忠,一应开支用度,皆按例供给,不会短少。”
“三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永宁苍白的面容,“公主乃金枝玉叶,臣一介武夫,习性粗陋,恐难相容。为彼此清静,除必要场合,各自起居,互不打扰。”
他将那纸笺推向永宁这边:“公主若无异议,便依此行事。”
永宁的目光落在那纸笺上。那上面的字,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将“夫妻”二字切割得支离破碎,将彼此的距离用最清晰、最残酷的方式界定下来。
约法三章。
画地为牢。
她忽然很想笑,笑这荒唐的圣旨,笑这冰冷的现实,笑自己那可笑的、曾存有过的一丝微弱幻想。
她抬起头,迎上霍凛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躲闪。她的眼睛很大,很黑,此刻却像两潭枯寂的深井,映不出丝毫光亮。
“侯爷思虑周全。”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本宫没有异议。”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纸笺上具体写了什么。还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将白日里那些羞辱性的界限,白纸黑字地定格下来罢了。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将那张纸笺挪到自己面前。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霍凛看着她异常平静的反应,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委屈,会拿出公主的架子反驳。
毕竟,这近乎羞辱的条款,对于一位刚出嫁的皇家公主而言,实在太过苛刻。
但她没有。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如同接受一道无可更改的判决。
“既如此,臣告退。”霍凛起身,行礼,离开。动作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
永宁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饭厅里,对着满桌残羹冷炙,和眼前那张冰冷的纸笺。
烛火跳跃,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她慢慢地,慢慢地拿起那张纸。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冰冷如铁。
良久,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砸落在纸上,迅速晕开了一小团墨迹。
但她很快抬起手,用力擦去了脸上的湿痕。
她站起身,拿着那张纸,一步步走回新房。
“兰芷,秋雯。”
“奴婢在。”
“将这‘规矩’,贴在醒目的地方。”她的声音没有起伏,“从今日起,侯爷的规矩,就是这府里的规矩。任何人,不得逾越。”
“是……”两个宫女声音哽咽,红着眼眶接过那纸沉重的“约法”。
这一夜,永宁没有哭。她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直到天明。
一道无形的、却比宫墙更森严的界限,在这座煊赫的将军府内,彻底落下。
他是威震天下的镇北侯,她是尊贵无比的永宁公主。
他们是圣旨钦定的夫妻。
也是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同居一府,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