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平民铁匠街的青石板路,被数十年来滴落的滚烫铁水烙出了密密麻麻的凹坑,深的能嵌进半颗脚趾,浅的也泛着铁锈般的暗红。
正午的阳光穿过铁匠铺歪斜的木窗棂,在积着铁屑的地面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铁末、煤炭与汗水混合的刺鼻气息。那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粗粝地裹着人的鼻腔,连呼吸都带着金属的涩味。
林恩三人踩着凹凸不平的路面往前走,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打铁声浪潮般涌来:有的沉闷如老鼓受潮,是铁匠们抡着重锤敲打粗制农具的闷响;有的清脆如冰棱碎裂,想必是在精心打磨刃口锋利的铁器,每一次锤击都带着精准的韵律。
橡木走在最外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褐色草籽,那是他用德鲁伊魔力浸润过的「警戒草」。每当路过街角阴影处或巷口转角,他便会借着宽大连帽的遮挡,悄无声息地将草籽洒在石缝里。这些草籽会在瞬息间生根发芽,冒出细如发丝的嫩芽,一旦有携带魔力波动的人影靠近,草叶便会发出常人无法察觉的高频震颤。
就是这家了。林恩停在一家挂着「王记铁铺」木牌的铺子前。那木牌是块老松木,边缘早已被常年的烟火熏得发黑发脆,牌上的字迹也因风化而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二字。他伸手推开虚掩的木门,吱呀。一声,老旧的门轴发出仿佛要断裂的呻吟,一股裹挟着铁腥味的热浪瞬间扑面而来,比外面的空气至少烫了好几度。
铺子里光线昏暗,只有屋顶正中央开着一个尺许见方的小天窗,一束金亮的阳光直直坠下,恰好照在铺子中央那块乌黑的铁砧上。铁砧足有半人高,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锤痕,纵横交错,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脸上刻满的皱纹,有些较深的凹痕里还嵌着暗红的铁屑,是常年敲打留下的印记。
一个穿着灰扑扑粗布短褂的中年汉子正背对着门口,弯腰站在风箱旁。他的脊梁有些佝偻,像是被常年挥舞的铁锤压弯了似的,后背上的短褂早已被汗水浸透,印出一大片深色的水渍,那水渍边缘还泛着白花花的盐霜。
是汗水反复蒸发后留下的痕迹。脖颈间搭着的毛巾也湿漉漉地往下滴水,每动一下,便有几滴汗珠顺着他的发梢滑落,砸在脚下的泥土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风箱呼嗒呼嗒地响着,节奏略显迟缓,炉膛里的火焰被吹得作响,橘红色的火舌不时舔舐着炉口,映得他侧脸的轮廓忽明忽暗。他脸颊上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铁屑,像是落在黝黑皮肤上的黑星,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请问,有人在吗?艾莉娅轻声开口,声音柔细得像怕惊扰了炉中的火焰。她下意识地将背上的草药包往身后挪了挪,那包上绣着的药草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铺子里的陈设。
左侧靠墙摆着一排简陋的木质货架,货架腿有些歪斜,用几块石头垫着才勉强稳住。上面胡乱摆着几把锄头、镰刀,还有几个没完工的马蹄铁,边缘还带着毛刺。货架最底层的角落里堆着一摞发黑的麻布,上面落满了灰尘。右侧是一张破旧的木桌,桌面裂着几道狰狞的缝隙,桌上放着一个豁口的陶碗,碗里还剩小半碗凉掉的麦粥,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旁边散落着三枚边缘磨损的铜币,像是被摩挲了千百遍。
中年汉子听到声音,拉动风箱的动作猛地顿了一下,随后缓缓转过身来。这是一张被岁月和炉火反复炙烤的脸,皮肤黝黑粗糙,像是淬过火的铁板,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纵横交错。
他右眼下方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从颧骨一直延伸到下颌,颜色呈暗红色,想必是年轻时打铁不小心被飞溅的铁屑烫伤后留下的。他的眼神有些浑浊,像是蒙着一层灰,但在看到林恩三人陌生的面孔时,瞬间闪过一丝警惕,握着风箱拉杆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你们是干什么的?买农具还是修铁器?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干涩的摩擦感,说话时还下意识地往门口瞥了一眼,目光快速扫过门外的街道,似乎在确认有没有人跟着进来。
林恩往前跨了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温和无害,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大叔您好,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想向您打听点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对方紧握风箱的手上,见对方没有立刻驱赶,便继续说道,我们正在寻找懂机械修复的人,听说铁砧城有不少工匠接触过机械残骸,所以想来问问您......
机械?中年汉子像是被炉中的炭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拉着风箱的手差点松开,风箱的声骤然停了,炉膛里的火焰因为失去风力支撑而瞬间暗了几分,橘红色的火舌蜷缩了回去。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眼神里的警惕瞬间转变成了惊恐,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你们问这个干什么?谁让你们问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赶紧捂住嘴压低了音量,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刚跑完一段长路。
橡木皱了皱眉,往前迈了半步,粗糙的手掌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他用橡木枝削成的短杖,但刚想开口解释,却被林恩用眼神制止了。林恩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他知道,对方这种反应,恰恰说明他肯定接触过机械残骸,只是被贵族的禁令吓得不敢承认。
他放轻语气,放缓语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诚意:大叔您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想找懂机械的人一起做件事,这件事或许能改变平民的处境,让大家不用再被贵族压榨......
改变处境?中年汉子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苦涩,像是嚼着未成熟的野果。他猛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右眼下方的疤痕,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十年前,我就是因为好奇,捡了块从冰原废都飘来的机械碎片研究。那碎片巴掌大,上面刻着些奇怪的纹路,摸起来凉丝丝的。结果没过三天,就被贵族家仆发现了。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喉结滚动着,像是在吞咽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他们打断了我的腿,用烧红的铁钳在我脸上划了这道疤,说这是触碰禁忌之物的惩罚!
他说着,猛地撩起裤腿,露出小腿上一道狰狞的疤痕。那疤痕足有半尺长,扭曲着凸起,颜色是深褐色的,像是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腿上,即使过了十年,依旧显得触目惊心,我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床,铺子里的铁器、工具被抄走了大半,连过冬的粮食都被他们抢走了。若不是街坊邻居你凑一把米、我送一块饼,我早就饿死在这铺子里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碰任何和机械沾边的东西,连听到这两个字都觉得头皮发麻。
艾莉娅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同情,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背上的草药包,里面装着她精心调制的治疗骨伤的药膏,那药膏对陈旧性疤痕也有一定的淡化作用,但她知道,现在拿出来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