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的指尖从地面枯草上收回时，指腹还残留着一丝顽固的冰凉。那触感不像寻常的秋寒，反倒像是攥过一块刚从腐冰下捞起的碎石，寒意顺着指缝往掌心里钻，连带着心口都泛起一丝闷沉。这是污染魔力渗透土壤后留下的印记，带着腐朽的气息，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连绵的枯木，望向艾瑞丁森林更深邃的腹地，眉头始终拧成一道川字。方才激活枯荣感应时所见的画面，此刻仍像烙印般刻在脑海里：地下纵横交错的根系，如同被浓墨浸透的蛛网在土壤深处蔓延，那些本该泛着淡绿生机的脉络，此刻像被蛀空的朽木，黑色的污染魔力正顺着根须的纹路一点点啃噬，甚至有几缕粘稠如沥青的魔力，正沿着主根的方向，缓慢却顽固地朝着森林核心蠕动。
“真的……已经渗到这么深了吗？”
食人族少年卡姆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布鲁的兽皮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扫过脚边那株叶片全黑的灌木时，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那灌木的叶子一碰就碎，碎屑落在地上时，连泥土都染上了一丝灰黑，仿佛连大地都在被污染侵蚀。
“之前在腐骨山谷，也没见过这么吓人的样子。”卡姆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死寂的树林。
布鲁伸手拍了拍卡姆的肩头，粗糙的手掌落在少年皮肤上，掌心的老茧蹭过布料，那股食人族特有的厚重力量，像一块暖石压在身上，莫名让人安下心来。“别慌，有林恩和艾莉娅在，我们能找到办法。”
话虽这么说，布鲁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森林深处。那里的树木虽未完全枯萎，枝叶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灰绿色，连风拂过枝头时，都听不到半分叶片的晃动声，只有枯木的枝干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显然污染的触角早已延伸到了这里。
橡木始终走在队伍最外侧，脚步放得极轻，指尖偶尔会拂过身边枯树的树皮——作为杂草德鲁伊，他对植物的生命信号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方才林恩激活枯荣感应时，他便闭上眼，将感知网铺展开，像一张细密的网，捕捉着周围每一丝植被的气息。
此刻，他忽然顿住脚步，睫毛轻轻颤了颤，原本放松的肩膀瞬间绷紧，鼻翼快速翕动，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某种几不可闻的气息。那气息混在枯木的腐朽味里，淡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怎么了，橡木？”林恩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异样，立刻问道。德鲁伊对自然的感知往往比他的枯荣感应更细腻，或许橡木发现了他遗漏的细节。
橡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睁开眼，目光如炬，死死锁定在前方不远处一棵半枯的橡树上。那棵橡树的树干上缠着几缕早已干枯的藤蔓，表皮皱得像老人的皮肤，树皮开裂处露出里面灰褐色的木质，看起来和周围的枯木没什么不同。但橡木的眼神却渐渐变得凝重，他抬手对着众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都别动，也别出声，那棵树上有东西。”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布鲁悄悄将腰间的骨棒往身后挪了挪，避免骨棒上的金属装饰物碰撞发出声响；艾莉娅则握紧了胸前挂着的精灵族玉佩，冰凉的玉佩贴着心口，让她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些。这一路他们都在朝着星叶部落的方向靠近，却始终没见到半个精灵的身影，现在终于有了线索，可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友好的接纳，还是充满敌意的驱逐。
橡木放轻脚步，每一步都踩在枯叶最厚的地方，避免发出声响。林间的风卷着碎叶掠过，他抬手按住眼前的枯藤，那些藤蔓早已失去水分，一触就碎，碎屑簌簌落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一丝冰冷的腐朽感。
随着藤蔓被小心拨开，树干上一处异样的痕迹渐渐显露出来：那是一片用深绿色树汁画成的枯叶图案，约莫成人手掌大小，叶片的纹路刻得极细，连叶脉的分叉都清晰可见，边缘还泛着淡淡的荧光。那是只有精灵魔力才能滋养出的光泽，在昏暗的林间像一颗微弱的星，既醒目又隐秘。
在枯叶图案的右侧，还刻着几行细小的精灵文字，字迹浅浅地嵌在树皮里，若不是橡木眼尖，再加上光线恰好落在那里，恐怕谁也不会注意到。
“是精灵的标记！”艾莉娅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她快步走到橡木身边，手指几乎要碰到那片枯叶图案，眼神从最初的激动渐渐变得凝重，她小时候跟着族里的巡逻队在部落外围巡查时，曾见过一模一样的标记，那时族里的长老还特意告诉她，这是星叶部落巡逻队独有的记号，外人绝不会模仿。
林恩也凑了过去，他虽不认识精灵文字，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图案和文字中蕴含的微弱魔力，那是一种纯净的自然魔力，和艾莉娅身上的气息一脉相承，却比艾莉娅的魔力更沉稳，像陈年的古木，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显然是经验丰富的巡逻队员留下的。
“这个标记是什么意思？”布鲁也走了过来，手悄悄按在腰间的骨棒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扫过周围的枯树时，像猎鹰般锐利，他知道精灵族对食人族历来抱有戒心，万一巡逻队藏在附近，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很可能直接动手。“是警告，还是指引？”
艾莉娅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嵌在树皮里的精灵文字。她的指尖刚碰到树皮，文字上的荧光就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的触碰。“文字里说‘前方危险，非部落成员请勿靠近’，”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带着一丝凝重，“这片枯叶图案是‘危险警示’的意思，巡逻队只有在发现异常情况时才会留下，比如噬魂派的踪迹，或者污染扩散，既是提醒后续的巡逻队员，也是警告外来者别再往前闯。”
林恩闻言，心里像被一块石头压得沉甸甸的。危险警示不仅意味着附近有精灵巡逻队，更可能藏着其他威胁。他们这支队伍太特殊了：人类、食人族、精灵混在一起，身份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一旦和巡逻队相遇，光是食人族的存在，就可能让巡逻队产生误会，精灵族对食人族的戒心不是一天两天的，万一巡逻队把他们当成噬魂派的同伙，冲突恐怕在所难免。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卡姆，那孩子正躲在布鲁身后，眼神里满是不安，显然也想到了之前问过的“精灵会不会讨厌食人族”的问题。
“也就是说，巡逻队就在附近？”卡姆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被风吹散，他悄悄往布鲁身后缩了缩，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周围的枯树，他之前在腐骨山谷见过噬魂派的人，那些人的眼神像饿狼一样可怕，现在听到“危险”两个字，心脏都在砰砰直跳，生怕从树后跳出几个拿着武器的人。“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攻击我们啊？”
林恩蹲下身，和卡姆平视，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别担心，卡姆。艾莉娅是星叶部落的人，她认识巡逻队的人，只要我们把来意说清楚，他们不会随便动手的。”
他伸手拍了拍卡姆的头，指尖触到少年柔软的头发，心里却没底。艾莉娅刚才的表情他看在眼里，显然也在担心误会。
果然，艾莉娅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林恩能听到：“巡逻队的队员大多很谨慎，尤其是最近部落遇到危机，圣树的情况越来越糟，他们对陌生人的警惕性更高了。负责外围巡逻的卢恩队长，你还记得吗？就是小时候总给我们讲森林故事的那个银发精灵，他现在性格变得很固执，对食人族的印象一直不太好，万一我们直接遇到他，恐怕很难解释清楚。”
橡木这时忽然开口，他闭上眼睛，再次将感知网铺展开，这次范围更大，连空气中漂浮的碎叶都成了他感知的媒介。“我没感知到附近有活人的气息，”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片枯叶图案上，“只有这棵树上的标记还残留着一点魔力，魔力的波动很微弱，应该是巡逻队几个时辰前留下的。不过魔力还没完全消散，说明他们离这里不远，可能就在前面的森林里巡逻，说不定还在沿着路线检查。”
林恩点点头，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匕首鞘，脑子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加快速度，争取在巡逻队返回前赶到部落，直接找长老沟通，圣树的污染不能再拖了，多耽误一刻，主根被侵蚀的风险就多一分；另一个却说放慢脚步，小心避开巡逻队，一旦冲突起来，不仅进不了部落，还可能伤到队友，尤其是卡姆和其他食人族族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枯木林，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却照不进厚重的枯叶层，地上的影子斑驳交错，像一张张狰狞的脸。
“我们放慢脚步，”他最终开口，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艾莉娅，你走在最前面，你熟悉巡逻队的标记，尽量循着他们留下的痕迹走，如果遇到巡逻队，你先出面解释，你的身份最有说服力，能减少误会。”
他转向布鲁，“布鲁，让族人们暂时收起骨棒和石斧，那些武器太扎眼了，精灵族看到会更警惕，先藏进兽皮背包里，等安全了再拿出来。”
布鲁立刻点头，转身对身后的食人族族人们比了个手势。那是他们族里特有的暗号，意思是“收起武器，保持警惕”。族人们虽然有些不情愿，手里的骨棒和石斧是他们在森林里生存的依靠，也是安全感的来源，但看到布鲁严肃的表情，还是乖乖地将武器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兽皮背包里。只有布鲁自己，悄悄将一把短刀藏在腰间的兽皮夹层里，刀柄贴着皮肤，这样既不会被轻易发现，又能在紧急时刻快速抽出来保护族人。
“橡木，你还是走在外侧，帮我们留意周围的动静，”林恩继续安排，目光扫过众人，确保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一旦感知到巡逻队的气息，立刻告诉我们，我们先找地方隐蔽，等他们离开再走。”
橡木应了一声，再次走到队伍外侧，这次他的脚步更轻，指尖偶尔会碰一下身边的枯树，通过树木的脉络感知远处的动静。“你们跟紧我，”他低声说，“我会把感知范围扩大到三十步外，一旦有异常，马上通知你们。”他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脸上的表情很专注，仿佛和周围的枯木融为了一体，这是杂草德鲁伊的天赋，能通过植物感知周围的环境，比任何斥候都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