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上裹着安格尔那件宽大的旧外套，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和一双在午后的阳光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灰色眼眸。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也没有出声询问。
只是安静地看着安格尔忙碌，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完成那些日常的琐事，仿佛早已洞悉了他平静外表下所做的决定，以及这看似寻常的举动背后所蕴含的告别意味。
她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像一片沉默的影子，无声地陪伴着他完成这场独属于他的、整理思绪的仪式。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星子缀满天鹅绒般的夜空，清冷的月光取代了夕阳的暖意，将营地笼罩在一片银辉之中。
安格尔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锄头，将其靠在墙边，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洗净了手和脸上沾染的些许泥点。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走向门廊。
阿洛洛抬起头，灰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清澈见底，静静地望着他走近。
安格尔在她面前停下。
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
两人之间依旧没有言语，一种奇特的默契在寂静中流淌。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发梢沾上的一点草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阿洛洛，我要离开几天。”
安格尔与她对视着，轻轻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打破了持续已久的沉默。
阿洛洛极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问“去哪里？”。
“回北境，亚尔维斯家。”
他补充道，没有隐瞒。
阿洛洛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伸出小手：
“我也要去。”
安格尔摇了摇头。
“路上会很辛苦，也可能有危险。”
他解释道，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分心照顾你，你刚刚积蓄起来的力量不是用掉了吗？”
阿洛洛默然，她慢慢把小手缩了回去。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把安格尔用法则之力禁锢起来了。
安格尔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北境之行前途未卜，他必须以最佳状态应对一切。
阿洛洛的小脸似乎微微垮下去一些。
但她没有坚持，也没有闹脾气，只是重新抱紧了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
“我知道了。”
她顿了顿，又道：
“你又要扔下我。”
安格尔看着她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
他站起身，走进屋内。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走出来，放在阿洛洛脚边。
“里面是足够你吃很久的肉干、果脯和硬饼，还有几种常用的草药，我都分装好了。”
他指了指行囊：“水缸我也挑满了。柴火够用很久很久。记得每天生火时注意通风。”
他的嘱咐事无巨细，一如他往日离开前的安排。
只是这次，分量多了数倍，仿佛在为一次漫长的离别做准备。
阿洛洛低头看了看那个行囊，又抬头看向安格尔。
安格尔与她对视，最后，似乎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叮嘱意味：
“如果…如果赛莲过来，别欺负她，她年纪比你小一些。”
阿洛洛闻言，头顶的灰色呆毛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嘱咐感到些许意外，又或许有点不满。
她轻轻撇了撇嘴，但最终还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
该交代的似乎都已交代完毕。
安格尔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他生活了许久的湖畔木屋。
看了一眼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平静湖面。
以及安静坐在门廊下的阿洛洛。
...
安格尔看了很久。
最后，他伸出手，极其短暂地、近乎象征性地，轻轻揉了揉阿洛洛的头发。
然后，他背起自己那个略显陈旧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行囊，转身，迈步融入了森林的夜色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风吹过林叶的沙沙声里。
阿洛洛依旧抱着膝盖坐在门廊下，没有动弹。
月光洒在她身上，将她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望着安格尔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才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喃喃自语了一句：
“早点回来。”
夜风吹过，湖面泛起涟漪，林间一片静谧，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
...
——
安格尔的第一站是学校外的商队驿站，他打算先跟着商队去相邻最近的城市，然后找匹马独自去北境。
他计算过，这是最省钱的方法，也是相对较快的路线。
“不过路上要穿越一片山脉...”
安格尔提了提背上不多的行李，野外生存的经验几乎刻在了他的基因之中，穿越山脉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未知太多，独自一人终究会有些不安。
伴着月色，他来到了离开阿尔图罗学院前最后的一处长桥，只要过了这座桥，他便算是正式出了学院。
但安格尔却驻足停滞，没有继续向前。
原因简单，桥的另一边，月光下，一道身穿白裙的皎洁身影宛若月之女神一般，她站在那里，表情恬静，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安格尔垂眸，然后走上前去。
“露尔娜，这个时候不回宿舍，会被记过的。”
安格尔认真道。
露尔娜笑了笑，她没有理会这个呆瓜不解风情的提醒，而是在月光下转了一圈。
白裙飞舞，她皎洁的银发在月下熠熠生辉。
少女灿金的眸子温和，安格尔送她的那串蔚蓝色萤石手链散发着点点微光。
“好看吗？”
她轻声问。
安格尔点点头，表情平静：“嗯。”
露尔娜又笑了，她静静地与安格尔对视着。
繁星点缀着幽蓝的夜空，窸窸窣窣的虫鸣在二人周围轻响。
露尔娜突然低下头，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安格尔，不去不行吗？”
安格尔沉默。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